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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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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行记
作者:一石
虽然九十年代我十分不愿意离开家乡,去异乡打工,然而二十多岁的我又不甘心失败。含着眼泪告别了父母家人,不满六岁的儿子拉着我的手不放,撕开儿子的小手,我的喉头哽咽,调头毅然踏上了车。面对车厢的昏暗,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唐代诗人李白的关山月,我虽然不是去新疆戎马生涯,但是,此去千里之外,人地两生,如何从夹缝中求得生存,找到一份挣钱的工作等等,感到前途茫然困惑,自己已经变成了泥鳅还怕沉默泥土。心一横,我得向英雄学习,朝前冲。虽然不用抛头颅洒热血,但英雄的精神可嘉。于是我闭目领悟李白关山月的诗意。虽然没有全理解李白的诗,此去新疆打工,投亲戚谋生的经历终生难忘。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离开家乡,翻山越岭坐客车到成都,再坐火车去新疆。第一次坐火车,眼前一切全新,感觉全新,很快忘记了离别之痛。当火车翻过秦岭寒冷来袭,心里直哆嗦,前面究竟有多冷。宝鸡火车调头西进我开始晕车,好得人年轻,舟车劳顿还不能打倒,经过一番呕吐,可怕的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荒凉,以及穿越戈壁的身心的无助。下火车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皑皑白雪与黑色土地的鲜明对比,此情此景震撼心灵。到乌鲁木齐火车站已是下午,天色显暗,于是我们急搭迪赴亲戚家,简单几句寒暄后,大表妹就带我们去吃手抓饭,当热气腾腾的抓饭摆在面前,我无从下手,莫名其妙等表妹示范,品味异域的独特风味美食,如今想起来还感到馋嘴。晚上天气预报有小雪,心想这不算什么嘛,顶多就是白雪覆盖大地,没啥稀奇的。那晚我和表弟寄居在二表妹的租房,房间只有十几平方米,升起火炉也还算暖和,由于舟车劳顿很快我们就进如了梦乡。第二天睁开眼,吓了我们一跳,三尺多厚的雪把门都堵住了,惊讶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寒冷,更惊讶这浩瀚的积雪,这样的情景深深的触动了我,真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奇异景致。冒着寒风我们步行到大表妹开的金三角大酒楼,脚踏积雪发出吭哧、吭哧声,四周高楼林立,城市的繁华令我眼花缭乱,城乡之差令我瞠目结舌。当我接过酒店服务员端上来的一大盘新疆拌面,色泽诱眼,香气袭人,入口酸爽,拉面劲道耐咀嚼,我都不知道当初怎么能一口气吃下那么一大盘拌面,如今三餐也难吃下此分量的饭菜。在那个粗茶淡饭充饥的年月,肚子极度缺油水滋润,见了好吃的那简直是狼吞虎咽。
出租房住了一个星期,所居胡同紧连居民房。二表妹的租房是维吾尔族大叔家的连二屋,屋中有一堵矮墙相隔,用着生炉子烧水给客人洗头和取暖两用,因为是二表妹开的理发店,墙壁经过粉刷也还满温馨,贴在墙上的明星照片格外醒目,但是,与简陋的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土著平房,屋顶是泥巴铺就的盖上厚厚的积雪,看上去也还不难看。我想要是多雨的南方怎么解决屋面漏雨,然而在寒冷干燥的西部边疆这就是奇怪的居所。屋子的简易构造我们管不着,每天打扫门前的积雪一点也不能马虎,铲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白吃表姐家的饭出点力应该。时间一天天过去,开始感到口干舌燥,不时还流鼻血,生理上的不适加上心理压力。外面的世界之大,路千万条,那一条适合自己走呢?为了追求梦想来到新疆,为了发财投奔大城市。家人的嘱托,自己的梦想怎么实现,于是,我开始焦躁不安,恨自己生不逢时,时不我待。时隔几日,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维吾尔族大叔告诉我:“朋友,你要当心防仇家报复”。我才来乌鲁木齐市几天,哪里来的仇家?当然维吾尔族大叔的提醒是善意的。一天打扫雪正起劲,幺舅让我干完活到他家。我心里暗自高兴,工作找到了吗?我一定不负使命,全力以赴,干好每一件事,回报他们。幺舅问:“你什么文化”,“高中毕业”,自修了四年汉语语音文学自修大学。“会什么”,“会修收音机、黑白电视机,充电提灯等等小家电”我一口气讲完觉得沾沾自喜。面对幺舅的提问,我底气十足,满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多了不起。只见幺舅不肖一顾的懒懒回一句:“就这点手艺到大城市不堪一击”,见他不悦,我赶忙从上衣兜掏出四元八角钱一包的大红梅香烟递给幺舅,然后自己又拿出一包一元二角的川烟点上,立刻屋子升腾烟雾,烟雾缭绕,思绪万千。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听到的只有十八英寸的老日立牌彩电的节目。由于去的时间仓却,幺舅也没有准备,那晚我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由于沙发太窄,睡到半夜我翻身打翻了茶几,“啪嗒、嗒”发出很响的声音,惊醒了隔壁的幺舅夫妇,我真后悔自己打扰了他们休息,心里惶恐不安。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天大亮了我蹑手蹑脚的走出门,生怕惊醒幺舅一家人的休息,影响他们的工作和学习。下楼不见一个人影,走出新疆煤矿专科大学宿舍大门也不见一个人影,大街上也寂静入夜,这是怎么了?我自己问自己。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的,由于天寒地冻的,我就朝灯最亮的地方走,莫名其妙走到友好大商场,不知弹簧门的秘诀被门回弹撞了头,入门的温暖强过头撞的疼痛,为了消磨时间,我逛完了一楼,逛二楼,满目的商品,样样俱全。大都市的繁华让我大开了眼界。新疆的关门做生意,更让我惊奇。
时隔半月,身上仅剩的几百元日见减少,工作又没着落,急得我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每天吃饭不愁,可不是长久之计。学历和技能不能立足,就得寻找新的门路才行。同去的表弟有他大姐二姐照着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可我就不同了,到新疆打工靠的裙带关系,未免有些自卑。我明白自己肩负的使命,要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出门就是要给他们创造幸福的生活,寻求一条改变命运的崭新途径。期间我接受过舅舅多方面的考察,第一次是一条三斤多重的鲤鱼,活蹦乱跳摆在案板上等待我去处理。当然我首先知道是杀鱼去麟,由于我敲击鱼头用力不够猛,刚一动刀去鱼鳞,鱼动刀就划伤了手,只见舅舅抓过一条毛巾捂在鱼头上,三下五除二,利索的干完去麟破肚,心里为之叹服。“你不是要跟我学大厨吗?就你这一身书生气,根本不具备杀生的本能,罢了,罢了”舅舅叹了一口气。直到鱼端上桌子,我还在为自己的无能惭愧,以至于后来失去了对鱼的美味的鉴别。为了讨舅舅的欢心,装出一副鉴赏家的水准,夸舅舅做的鱼怎么怎么的美味,怎么怎么鲜嫩可口......言不由衷。当大厨的美梦破灭。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出门都要选天气。御寒防冻,克服生理反应,成了我每天必须面对的一件大事,于是舅舅找出了他当兵时穿过的军用大头毛皮鞋、棉衣,穿上军棉的自豪感很短暂,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暗自神伤。家电维修无望,大厨也无望,怎么办,怎么办.......一连串问号在脑子闪现。为了化解心中的矛盾,我就想一些老家,这个季节该播种豌豆、胡豆和挖红薯下地窖,孩子们为了争一个蝉女追逐嬉戏的热闹情景。老家每年十月经过一番收播后就进入长达半年的冬闲,有太阳的日子,三五成群的妇女聚集在一起谈天论地。老人们抽上旱烟悠闲自得,就连老树上的乌鸦也迁移到了温暖的地方去了。孩子欢乐盼过年,期盼外出打工的父母归来,喜获一份份礼物。
第二次考察。午饭时,舅舅将回锅肉的油汤翻桩桩就倒进我的饭碗里,我也很洒脱地端起就进厨房倒进潲水桶里,彼此相对无语。在哪个年代谁舍得倒掉油大水呢?舅舅他怎么知道我从来不吃剩菜汤,这是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当时舅感到很惊讶,穷孩子还有如此多的穷讲究,不可思议,但他很快收回了脸上的尴尬,慢慢地掏出香烟点上,袅袅炊烟好似我搬出的救兵。当晚,舅舅比平常回家早,进门发现我给他的两个孩子辅导功课,顿时他就放轻了脚步,脸上露出很少见的喜悦。一月过去了,二月过去,表弟、表妹的成绩有提高,期末考试完,老师表扬了他们。为此,我的待遇也有所提高。舅舅的朋友很多,每次从南疆到乌鲁木齐的朋友都会带来一箱两箱水果,这让我大饱口福。当我看见又大又鲜的南疆青苹果,我馋得抓起一个就咬了一口,很硬咬不动。表妹、表弟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我才知道要存放几天,待苹果松软才能吃。舅舅家的苹果、葡萄干等等,自从我去了就没有因腐烂丢过。苹果我一次能吃四五个,葡萄干就只有吃饱没有吃够过。调皮的表弟骂我是吃果猪,骂后逃跑的机灵,如今历历在目。两姊妹惹恼了我,我就布置很多的作业,让他们叫苦不迭。求饶的表现滑稽又可笑,大的帮我捶背,小的帮我捶腿,口里还念念有词。抓住他们求饶的机会我也会提出一些要求,比如削果皮,剥桔子皮等等,看见他们笨拙地动作,我暗自高兴。第二天舅妈带我去了新疆最大的几个商场,五层友好、小西门、大西门商场,最让我难忘的是红山商场的电梯,初次上我朝前打了个捞窜,经几个上下,我过足了电梯升降的瘾(九十年代的新疆)。每次舅妈提出给我买东西我都拒绝,心想管吃住就让我很难为情了。奇景生幻想,此时耳旁升起嘹亮的歌声:新疆是个好地方/广阔的草原/牛羊沐浴着阳光/连绵的雪山/那是大地的衣裳/圣洁的雪莲/开在天山上/戈壁尽头/多情等候的胡杨/胡杨倒下/已是千年的风霜......为此我纠缠舅妈带我去领略天山雪莲的风采,只见舅妈微微一笑:傻孩子大雪封山,怎么去。啊!圣洁的雪莲,美丽的天山。一望无际的雪覆盖着戈壁,多情的维吾尔族姑娘的歌舞再一次地把我带到了梦幻般世界,身在飘,头在摇。啊!马儿!马儿!我感到稀奇大声的叫,舅妈嗔怪地说:“大惊小怪,新疆骑马过街有啥稀奇”。
从金三角酒楼吃完饭出来,我一直朝北走,茫无目的走,来到一个不大的市场,市场上的摊点西西拉,都是些日常生活用品瓜果、蔬菜等等,此时气温在零下十几度,也许气候的变化有关,为此地摊的摆放比较随意凌乱,我想这不奇怪。当我走到一位大叔跟前一打听才知道,新疆的气候变化大,一刮风就下瓢泼大雪,行人举伞抵御雪花,摊点就得收。哦!我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不赞同又有什么办法呢?新疆的几怪我还是略知一二,比如冬天的帽子夏天戴等等。当我掏出钱从大叔的烟架上买了一包新疆最便宜的八毛钱一包的雪莲烟,大叔显得更加热情,无论我问什么他都很乐意的告诉我,不知不觉的一个小时过去了,觉得收获满满,心满意觉的离开,彼此挥手致意。一连几天我都到他的摊点买烟,彼此无话不说。得知他是建设兵团退休的老兵,我真想听听他们当年隋大军剿匪和建设大西北的故事。然而时间过得真快,又到饭点,真不舍离开。一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老革命为啥还摆地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帮忙的,其实摊点是一个从口里(指内地人)来的亲友的摊子。也就就是像我这样从内地到新疆打工谋生人员。晚上,我把几天经过讲给舅舅听,并告诉他我想摆一个流动地摊买烟,舅舅毅然同意。经过几天的准备办手续,流动烟摊子终于开工,第一个选点是煤矿专科学校大门对面的车站牌旁边,每天就抓住商场没开门的最佳时间摆摊,一天下来,所得百八十块钱,有了收入心里乐开了花,很快就忘记疲劳和冲淡了对家的思念。面对异样的眼神,初想不通,我靠劳动吃饭,摆地摊丢人吗?我起早为赶车上班族服务,这不是为人民服务吗?什么地位,去见鬼吧!一个人能从纷繁复杂的大都市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本身就不易,好好珍惜吧!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走自己路让别人说去吧!一个人穷点并不可怕,怕的是不去思变,墨守成规。成千上万的打工族就是城市的生力军,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去建设城市,服务于民本身就是一件光荣的事,想到这些信心倍增,加上人年轻,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天气越来越冷,零下十几度到二十几度,除了手脚被冻僵外,有时还会失去知觉,然而雪在我的脚下就是不融化,洁白覆盖大地,洁白占据着我的心,洁白的世界里我来过。雪,洁白的天使我爱你。新疆的一年多的经历充实了我的人生,丰富了我的阅历。经过一段时间我赞够了学费,于是我报名就读了新疆师范大学家电培训班,参加了正规的学习,并以优异的成绩结业,仿佛我的人生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我要飞得更高。那天舅舅一家为我办了一桌酒席庆祝,我第一次喝了酒,做了美梦,梦见同妻子缠绵,醒来才发现抱着的是同床厨师的臭脚。
终于熬过了数九寒冬,新疆的一二三月依然下大雪,洁白的雪花塑造万物,冷就是总结,冷就是心得。然而有一件暖心的事,新疆煤矿专科大学的大学生舍己救人的故事在新疆经济广播电台开展专题报道,我送去的小诗《他为了什么?》很快就播出了,我记得很清楚,播音员圆润、甜美声情并茂的配乐朗诵,给我的小诗增色。事过几天,饭店的师傅们还拿此事取悦。煤矿专科大学的学生路过我的地摊也指指点点,我不知他们是欣赏我还是赞扬我,其中有男有女,女大学的眼神特别,黑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就像一道亮光普照心田,总之我的心里美滋滋,甜蜜蜜。三十三前的经历,二十多岁的我血气方刚,身体棒棒,吃饭慢慢香,英俊潇洒,有过大城市的经历真幸福。不仅开阔了眼界丰富了阅历,而且更多的了解了人生和城市的灯红酒绿生活。闲下来总感觉空虚,没有家乡的一草一木的亲切感,每天还得忍受生理上的痛苦,时不时的流鼻血,尽管多喝水也难彻底缓解,生活方式的不同。新疆牛羊肉为主,新疆的绵羊肉气味大,什么清蒸馆子,回民饭店,简直不敢跨步,吃饭要选择川味饭店,否则你就闹笑话了,进了回民饭店你不能提猪,因为猪是他们进贡的祖先,点菜你也必须点大肉炒面或拌面(大肉就是猪肉),虽然新疆的面食吃了不烧心,不口渴,我们南方人也总感觉不适应,几天不吃饭想得慌,毕竟面食不是南方的主食,一句话还是家乡好。忽然,有一天舅舅把我带到新疆煤矿专科大学黑板报前笑眯眯对我说:“你看上面有你的诗歌,你娃娃肚子里还有点墨水”。我不知道这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贬我,因为我舅舅这个人很怪,话少脾气大,我总是敬而远之。当我一个人的时候,静下来就想家,面对漫漫长夜,也只好背背唐代诗人李白:塞下曲六首之一李白诗中的五月天山雪,恰好与我看到的二三月份的新疆的雪吻合,新疆的春天与家乡的春天的不同,一点也没有暖的气象,满眼皆洁白的雪,风似刀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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