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绿
文/雪花
我的祖母,俗称奶奶,上世纪二一年生人。周姓,无大号,唤作菊娃。
听说她二十岁之前没出过家门。那个年代,穷苦人家,对女孩子家教甚严。别人家女娃大都十五六岁出阁了。据说因她模样周正俊俏,女红又好,也算养在深闺人未知。果不其然,有次家人实在绕不开,就领上她见了一回世面。你猜咋着,正好被一大户人家看见,惊艳!于是乎,不出三天便娶回了家。
该大户村庄三百多人家,千七八人口。主要两大姓。这人家老弟兄五人,住在一起,占多半个巷,人称"五子巷"。
奶奶嫁给老大之长子,当时才十七岁。
大户人家,人多事多,不几年开枝散叶,小百十口人了。家有家规。当时也叫轮值。就是弟兄几家管事做饭各轮一年或一个月,但都不当家。轮到奶奶这头时,打理日常,餐饮起居,浆洗缝补,饲养熬药,精干利洒,口碑最好。
随着社会变革,历史发展,这种人家难免受到冲击。后来听说爷爷在西安城里有近一年杳无音信。这时,也有好心人劝奶奶改嫁。奶奶意志坚定,说这就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当时她孤身一人带着几岁的孩子,别的都好说,只是种地发愁。于是娘家爹又成了她的短工。种收碾打,一条龙包揽。
赶我记事起,家里就只有两眼窑洞。爷爷奶奶住一间,爹妈孩子一间。不过院子宽大,听说六分多呢。
到五六十年代,移风易俗,扫除文肓。奶奶还参加过妇女扫盲班,常夸口她能认二十几个字呢。
当时的晋南农村,说不上富庶,倒也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大集体时,妇女也参加生产劳动。摘棉花,割小麦都干过。最主要还是理家。
小时吃粮自己淘洗,磨面,很少买菜,家家都种点。除了日常营生,奶奶还会纺线织布裁缝,养花剪纸工艺。
逢年过节,邻居都来讨剪纸窗花,奶奶也乐此不疲。
奶奶慈悲为怀,与人为善。有求必应,乐在其中。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
八九十年代孩子们求学工作,我与奶奶便聚少离多。
也许长子缘故,奶奶特别青睐于我。每次回乡,她必公路上接,返单位时,她也要送到公路。
其实平淡无奇的生活,奶奶打理得有滋有味。
转眼新世纪,爷爷下世后,便剩奶奶一人在家。我几个姊妹也接奶奶到自家住过。
奶奶心中舍不得家,宁愿独自生活。每日也不必操心了,自己能走能转,做饭洗衣也不在话下。平时的闲暇便是和老邻居们玩会纸牌,优雅度日。
工作性质,爷爷下世后,我每年能与奶奶待个小百日,她也知足欣慰。
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与奶奶告别是在爷爷下世后的第五个年头零六年。
刚过正月十五,院里阳光灿烂,奶奶知道我中午要去上班。
她说起了自己得意的事儿,就是每年能在公路上接送我。还悄悄对我说,那几次真是可累,怕他们阻止,硬是强撑着说能走。尽量拄着拐杖和我相跟,就为能多说会儿话。其实往回走,她就没劲儿了,坐在路边歇了几回,还是别人顺道捎她回去的。
这一回怕是真走不动了。听到这话,我这铁石心肠的硬汉也哽咽道,我迟去几天没事儿。
奶奶忙说,吃公家饭我知道的。
接着问我东西收拾好么,我说啥也不拿,光人。奶奶也笑了,说,扶我上炕吧。
我坐在炕沿儿,珠泪涟涟。奶奶笑着说,不早了,车要来啦,你快到公路上等的。
出窑门,我隔窗又看奶奶,她深明大义,笑着挥手,说,快去…
我知道,一转身,奶奶肯定哭成泪人了!
再见她时,已阴阳两隔。可能是深秋。当年全村有一老汉最高寿整九十,下面就是奶奶她们四个并列的八十六岁。
奶奶先走的,四人中一人瘫痪在床,一人老年痴呆,一人精神矍铄
下葬那天,她同岁的这个老太太竟然长跪灵前,大哭不起,可见奶奶的为人,据说这在我村是先例,以后可能也再没出现过类似情形。
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但奶奶给我的爱还要继续,因为她是我的祖母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