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赵润利
岁月的年轮已经把我推到了老年的世界,可对妈妈的思念犹如儿时一般深切,强烈,想起妈妈,就会泪流满面,伤心不已。过去的日子历历在目,一幅幅生动的生活场景把我拉回到往日的时光,让我感觉很温馨很亲切。有妈妈在的家是多么温情,多么幸福,妈妈为我们遮风挡雨,妈妈为我们守护家园,我们生活的踏实而快乐,温暖而自在。
想念妈妈,怀念有妈妈在的每一个日子,更想念妈妈为我们留下的那些味道。
妈妈自幼失去母亲,少年时期又失去最疼爱她的父亲,在孤立无依中妈妈坚强挺立,自己在苦难与伤感中完成了高小的学习生活,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坎坷曲折只有自己知道。一个人在寒风与孤独中跋涉,坚持读书毫不动摇,是需要勇气和信心的。妈妈是成功的,在那个普遍文盲的年代,高小毕业已经算是知识女性了。
在妈妈的成长过程中,曾经饱受煎熬和磨难,这练就了她的独立和勇气,坚强和隐忍,乐观和积极的生活态度,为她今后独自一人挑起生活的重任打下了基础。
妈妈是一个军嫂,爸爸在部队服役。妈妈与爸爸18岁结婚,19岁生孩子,从此妈妈一人在家乡挑起了一个家。她孝敬公婆任劳任怨,养育孩子尽心尽力。在后来的日子里,妈妈独自一人在老家带着几个孩子生活,历经千辛万苦,却依然能坦然面对生活,一路风雨兼程,从未停止过前行的脚步。
农村的生活环境艰苦而闭塞,是现代人不能想象的。人们在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交通工具,缺医少药,缺吃少穿的困境中生儿育女,抚育后代,困难是可想而知的。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奶奶身体有病,基本不能正常操持家务。生活的重任就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
那时候的农村,做饭大部分用的是柴火,煤炭只有冬天取暖才舍得花钱去买。而我们家比人家更难活的是没有劳力去生产队挣工分,没有劳力就没有公分口粮,一年要比人家少了不少粮食,没有粮食就要饿肚子,老人小孩饿肚子是多么不堪忍受的事情,而妈妈是家中最劳累的人,也是最饥饿的人。
我们家由于没有劳力,每次分粮食都受歧视,人家都把粮食扛回去了,我们排了一下午的队,排到了才告知,有劳力才可以领粮食,交钱的不给分粮食。眼看着一季的粮食领不到家,一家老小吃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焦急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没有粮食是要命的,妈妈常常急的嘴上起泡,抱着孩子四处奔波,找人帮忙说情。政策都是村干部针对我们定的,工作做到了,打点到了,自然也手下留情,该给我们的口粮扣掉一部分,也总能拿回来一部分,比人家少一些,但总还是能勉强度日了。
那时候真是没有维权意识,爸爸是军人,却从没有享受过军属的任何待遇,也从没有用军属的身份去要求过地方政府的任何照顾和优待。总觉得人家排挤我们是有人家的道理,没有劳力参加队上的劳动是我们的短处,因此也没有怨言。
在那缺吃少穿,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妈妈很少有怨言和畏难情绪,把非常当正常,淡定从容地率领一家老小包括奶奶在内的五、六口人走过春夏秋冬,在泥泞的路上,一路乐观积极,从没有把伤心和失落的情绪发泄出来影响我们的成长,因此我们的心间没有留下阴影,我们在妈妈的保护下一天天长大。

在贫穷的、平淡无味的日子里,妈妈总是让我们看到希望,总是会想办法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和色彩。那时候虽然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妈妈却总会用自己的智慧和辛劳给我们带来一些快乐。她会在去自留地劳动归来的路上找到一些野蘑菇回来给我们炖了吃,那个香气浓郁的美味真是让人刻骨铭心,有时候妈妈会用家里的豆子换一些豆腐改善伙食,平常的豆腐经妈妈一制作,那个味道真的是肉都不换,偶尔也会做一顿红烧肉吃,我总是吃到嘴里舍不得咽下去,一直噙在嘴里没有了味道了才把它吃掉,妈妈做的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那时候的生活真是清苦,家里的调味品只有粗盐和醋,一年到头吃的油估计只有二、三斤,炒菜只用几滴油炝锅,可妈妈做出了的饭菜却是那么的可口美味。
那时候每家都分有一块自留地,妈妈虽然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但是自留地里下的功夫却是妈妈操劳的重点。它不但可以让全家人调剂口味,增加营养,还可以代替一部分粮食充饥。在那常常闹饥荒的年代,一块地可以救命。妈妈种的菜有芹菜、西红柿、豆角、土豆、南瓜、茄子等等,新鲜的蔬菜由妈妈做出来,虽然菜里没有多少油水,可是经妈妈一调配,做出来的菜自然鲜香,原汁原味。比如妈妈说,茄子和西红柿搭在一起,茄子不会变黑,豆角土豆和西红柿搭在一起,味道会更好,因此,家里在夏秋季节,基本天天都在吃几种菜一起炖出来的烩菜,菜品里面西红柿是灵魂,红红的汤汁浇在高梁面(我们叫红面)上,真是入味呐。
当我们生病的时候,妈妈会给我们做出西红柿鸡蛋面,纯白面做的面条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有的待遇,有时候家里也会有一点香油,虽然生病胃口不好,但有这样一碗色香味俱佳的好饭端来,食欲顿时好了起来。有时积食引起咳嗽,妈妈会用白萝卜炖豆腐汤来帮助我们消食健胃,止咳化痰。妈妈知道,小孩生病一定是体内有火,只有清淡饮食,帮助体内排毒消火,肚子里没有火了,身体才能好起来。因此在生病期间早晚都会给我们熬小米稀饭喝,在我们生病的时候,妈妈会亲自给我们喂饭,一勺稀饭,配上一点点咸菜,真是又爽口又开胃。
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小孩生病很少吃药和打针,主要靠偏方和食疗来对抗病毒,度过一个个难关。病重的时候也就是吃点扑热息痛,扑尔敏,多半也靠自身的免疫功能和妈妈精心的护理走出困境。
在生病的日子里,内心总是十分脆弱敏感,一种无助孤独的感觉常常觉得的心里害怕,但只要妈妈坐在旁边,心里就会踏实,就不再感到孤单害怕。

日子过的再艰难再清苦,妈妈也总是尽全力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让我们感觉日子有盼头,有欢乐。每到过年的时候,妈妈总早早的就开始张罗,早早的把过年的气氛传递给我们。提前一个多月,妈妈就给我们准备过年的新衣服,那时候物质匮乏,物流滞后,买个东西相当困难,供销合作社、过会赶集,就是购物的仅有渠道。由于交通不便,进县城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家里常有小孩子的拖累,出一次门谈何容易。
布买好以后,到过年前夕就开始做准备,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给几个孩子量尺寸,共同跟人家商量衣服的式样款型,在当地,我们的穿着打扮总会新颖别致一些。然后,还要置买新鞋新袜子,包括新的头巾。过年了,要让孩子有一种喜气洋洋、焕然一新的感觉。
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扫舍。这是每年都要进行的重点,一般都是提前收拾,包括拆洗被褥,拾掇凌乱的物品,翻腾规整粮食,排队磨面。在农历腊月二十五这一天,好像是一种仪式,还要庄重的进行一次综合治理般的扫除。那天妈妈会早早地起床,招呼全家人吃完早饭就开始收拾东西,把能挪动的物品都搬到院子里,头上带一块毛巾,然后拿一把扫帚,踩上凳子或者半截柜子,把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扫的干干净净,把窗户柜子擦的窗明几净。一整天下来,妈妈灰头土脸,疲惫不堪。房子里却整洁明亮,有一种辞旧迎新的感觉。
然后,过年的一系列程序妈妈都要进行,人家家里都是两口子一起做的事情,由于爸爸服役不能回家,担子都落到妈妈一个人身上。过年蒸馍馍,要蒸很多馍馍,自己吃一部分,大部分要用来招待客人,初二以后,七大姑八大姨外甥侄子都要来拜年,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是提前准备的。比如要备好粉条,猪肉,白菜,豆腐。农村的物质匮乏,除了白菜胡萝卜,一冬天几乎没有什么菜可吃。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豆腐,肉和粉条,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品。
二十三打发爷爷上了天;二十四,割下对子写下字;二十五,打打扫扫撮了土;二十六,割下一块肥羊肉;二十七,关住门门洗个脚;二十八,黑馍馍白馍馍蒸下两叵罗;二十九,酒酒肉肉不离手;三十,捏下两个扁食儿;初一了,道吃了,初二了,道拜了。每到要张罗过年的时候,妈妈总是一边干活,一边给我们教唱过年的歌谣,让艰辛的生活变的有乐趣有色彩。同时也把本地的乡俗文化传承给我们。
除夕这天,妈妈要把房子的里里外外再认真打扫一遍,院子的旮旯拐角,包括猪圈,厕所,都要认真清理干净,院子里撒上水,扫的干干净净,然后贴上红红的对联,一下子把过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接下来把孩子们的新衣服,新鞋袜都准备好,还要准备一些压岁钱放在我们的枕头底下。同时,剁肉,洗菜切菜,和面,准备包饺子的一系列程序。
这时候,我们姊妹几个,也都是小孩子,常常是闹闹腾腾不省事,妈妈不停的要说了大的哄小的,管了这个要照看那个,手上一堆的事情一样也不能少做。多亏年轻,多亏体力好,要不然如此劳神费力,真是难以支撑。
三十包饺子,这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一年到头,能吃上饺子,是一种富裕的象征,第二,过年能给孩子们带来惊喜和欢乐,包饺子意味着团团圆圆,有吉祥平安,喜庆祥和的新年气氛。因此,妈妈非常重视,这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妈妈做的如此认真。
大年初一早上,妈妈用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做四个菜,一个炖豆腐,一个豆腐皮拌白菜丝,粉条拌白菜丝,再有一个凉拌豆芽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样的菜肴也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享用,虽然调料单一,但妈妈调成的菜却是如此清香爽口,一股盐一股醋调配的恰到好处,保存了食材的原汁原味,提升了菜的味道,现在想起都觉得垂涎欲滴。

那时候,生活是多么的简单,用品也是凑凑合合,没有吃饭用的桌子,只是在地上用凳子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我们坐在小板凳上,夹着托盘上的四个菜,品着平时吃不上美味食物,心里那种满足不言而喻。 妈妈把我们安顿下来吃菜的时候,她却又去忙着煮饺子了,当一盘盘冒着热气的饺子端上来,老人和小孩都开始吃饺子了,妈妈才稍微消停一点,把我们吃剩的菜归到一个碗里,自己三口两口吃完,又忙其它事情了,等到我们都吃完了饺子,妈妈边收拾边狼吞虎咽地捎带着吃上几个饺子。接下来妈妈开始给我们梳头,洗脸,换上过年的新衣服,我们欢天喜地的开始玩耍的时候,几乎为准备过年忙碌了一晚上的妈妈才开始小睡一会儿。
多想再回到那个时候,感受妈妈的温情,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再吃一顿妈妈亲手制作的饺子……
那是2013年,妈妈和爸爸同时遭受了巨大的厄运,他们生病了,患了人们谈之色变的癌症。病情又一次加重了,我再次回到了太原。
那一次我吃到了妈妈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也是最好吃的一顿饭,它的味道让我终身难忘。那时候妈妈已经病入膏肓,她的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可就在那样的情形下,妈妈知道我回来了,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觉,早上起来打起精神给我做了最后一顿饭,当我回到爸妈的住处时,妈妈激动的泪流满面,一边说快去洗洗脸,一边起身颤巍巍的要给我去盛饭。
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在生命之火即将消失的时候还能坚持给女儿做出一顿好吃的饭,这是母爱的伟大精神才具有的力量。我洗完脸之后揭开锅,冒着热气的面条香气扑鼻,我知道妈妈可能是掐着我下车往回赶路的时间做的,为的是让我一回家就能吃到冒着热气的面条。
面条是用家里存留的儿童挂面做出的,不知道妈妈用了什么调料,把一碗普通的挂面做的如此美味可口,加上两个鸡蛋,既营养又好吃。这一碗面,多少年来一直冒着热气,洋溢着浓浓的爱意,香气扑鼻的在我的生命里存放,在我的舌尖上跳跃…….
妈妈走了,她带着对儿女的牵挂,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永远离开了我们…….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再也没有了妈妈,再也看不到妈妈站在院子里迎接我们回家的满目慈祥含笑的脸,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冒着热气飘着香气的面条了。
怀念有妈妈的每一个日子,怀念妈妈给我们留下的味道,妈妈走了,可她在风雨中,苦难中,琐碎中走过的岁月却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它渗透到我们的生命里,留存在我们的灵魂深处,在那清贫的日子里妈妈给我们的温暖和关怀,犹如一股暖流,永远流淌在我们的心间。


作者简介
赵润利,男,55年生,中共党员。西安市作协会员。曾任西安市委党校科研处调研员,编辑部副主任,西安党校教育研究会秘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