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文/刘茜敏
“我日复一日地等，等到花开而后落，等到水流而干涸，等到我满头而白发，终究等不到你。”
（一）
男孩从小生活在农村里。
万物复苏之季，男孩来到附近的池塘里去捉泥鳅，然后弄得浑身是泥巴。炎炎夏日里，男孩爬上枝丫捉知了，困了就躺在树荫底下乘凉休息。道路两旁的树被染成了橙红色，男孩就把落在地上枫叶用衣服乘着带回家里。后来白雪遮掩了道路，男孩穿着严实跑到外头堆起了雪人。
这年男孩五岁。
男孩没有父母，家里只有姥姥看着他。村里的孩子总是欺负他嘲笑他，但他总说姥姥才是这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虽然家境不好，姥姥还是会省吃省用来给男孩买来糖果和冰淇淋。男孩和别的孩子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里，姥姥会轻轻地帮他涂药酒。男孩从池塘里捉来泥鳅弄得浑身是泥，姥姥哭笑不得，然后拿来干净的衣裳给男孩换上。男孩每天兴致勃勃地赶回家里，迎面而来的，总是面容和蔼的姥姥。
第二年夏末，姥姥去世了。
男孩哭得一塌糊涂，想到以后回到家里，就没有人帮自己涂药酒，给自己买糖果，替自己换衣裳。男孩坐在床头哭着，忽而发现缝隙里的一个小木盒，盒子没有上锁，男孩在盒子里头瞧见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两只用叶子编织成的戒指。
照片上的姥姥眉目清秀，扎着两条麻花辫，特别清纯。姥姥身旁那人笑得很灿烂，可是照片上的霉点掩盖了他的模样。男孩想起姥姥曾经说过，男孩长得特别像她的老伴儿。
那天中午，男孩抱着小木盒来到乡间的小树林里，将小木盒埋在小树林里的参天大树下。男孩抹着眼泪和姥姥道别。
（二）
不久，男孩家的隔壁入住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伯母心疼男孩，决定把男孩带到家里来照顾。他们对男孩很好，从那以后，男孩很少被别的孩子欺负，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有父母真好。男孩乐极了，那天就跑到小树林里和姥姥说家常。
女孩来到男孩身后问，你在做什么呀？
男孩转过头去，那女孩扎着双麻花，穿着浅色衣衫，模样很清纯。微风把树叶吹得窸窸窣窣地响，地上光影摆动，知了的声音倒是清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女孩说她是村里的孩子，但是家住在小树林里，她常常看见男孩往小树林跑，于是就跟着过来探个究竟。第二天，女孩又跑出来找到男孩。
“我又看见你了。”
“你怎么不去跟别的小孩玩？”
“家里不让我和他们玩儿，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得回家。”
“天黑之前。”
“要不要到外头玩儿去。”
“好啊。”
这之后，男孩总和姥姥说关于女孩的事情。女孩也常常到大树前等着男孩，然后说着琐碎，和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女孩说，她的父母外出打工，她觉得家里闷就跑出来了。男孩说，他没有父母，最疼爱自己的姥姥也走了，现在养父母对他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
“七月。”
“怎么这名字这么奇怪。”
“姥姥说我在七月出生，所以叫七月。”
（三）
第七年夏末，七月十二岁。七月来到大树前告诉姥姥说，他准备搬家了，搬到大城市里边去读书。
“你要走了吗？”
“嗯，我要到大城市里去上学，暑假的时候才回来。”
“那你一定要记得回来。”
“好。”
那之后，七月每年暑假都会回到这里，除了到大树前和姥姥说“我回来了”之外，七月还会告诉女孩许多自己在城里的见闻，女孩总是笑着说，我也想到城里去瞧瞧。他们走在池塘边，女孩摘了两片叶子，边走边编织。
七月问她在编什么。
女孩没有告诉他。
夕阳西下，女孩把编好的戒指丢给男孩，然后转身跑回树林里，被七月叫住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等我成了你的新娘子，我便告诉你。”
七月脸红，女孩“扑哧”一笑，然后往树林跑去。夕阳的余晖消失在云层之中。
（四）
上高中之后，七月很少回到这里。天黑之际，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七月总会想起在老家那儿遇到的女孩。这时候她肯定又急急忙忙往家里跑去吧。
七月身边的女生问，你发什么呆呀。
七月回神，没什么，我们走吧。
七月二十岁那年，养父母退休了，决定回到老家过日子。那年暑假，七月陪伴着他们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自己五年没有回来的地方。七月决定在这里逗留几天，然后再回城里。
小树林倒是没什么变化，倒是村里都建起了小平房。七月来到小时候与姥姥一块儿住的家里，门窗破旧，房梁上结着蛛网，桌椅上铺着厚厚的灰尘。七月捋起袖子，把几平米的房子收拾了个遍。收拾完，七月来到小树林里。
七月站在大树前对姥姥说，姥姥，你还好吗。你瞧，我长高了。养父母退休了，决定回到这里。我决定在城市里定居工作，姥姥你会支持我吧。那女孩有常来吗。
七月在老家逗留的几天里，女孩都没有出现。七月跑去问问邻居那从小玩到大的二小胖，二小胖说，哪有什么女孩，咱以前不都几个兄弟玩一块儿呢嘛。
七月跑遍了小树林，愣是没有发现什么房子。你去哪了，我还没知道你的名字。
（五）
这一年七月三十二岁。七月回到公寓翻开日历，又是一年夏末。七月对身边的女生说，我这个周末回老家一趟，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女生轻轻抚摸着肚子说，知道了。
老家的变化很大，小树林消失了，那片地方多出了许多平房，成了小村。大树倒是还在公园里的一角。七月来到这小村里的公园，在大树前翻出当年埋着的小木盒。木盒里依旧放着一张照片，但里头少了一只草戒指。七月忽而想起一件事儿来。
七月把当初女孩送给他的戒指放在小木盒里，回想起儿时疼爱自己的姥姥，总是被别人家孩子欺负的自己，收养自己的养父母，说要成为自己新娘子的那个女孩。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却又不可思议。
蝉鸣依旧，树影婆娑，七月站在大树前，闭着双眼，享受着树叶间摩擦的声音。夕阳落下的时候，七月来到池塘边，抬头看着满天红霞，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还有她打闹着从这儿经过。七月笑，转身往家里走去。
女孩从小生活在农村里。
万物复苏之季，女孩趴在窗台看着绵绵春雨。炎炎夏日里，女孩站在大树前说，今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道路两旁的树被染成了橙红色，女孩拾起枫叶说，你去哪儿了。后来白雪遮掩了道路，女孩赤着小脚丫站在大树前说，我等着你带我出去玩儿呢。
那年女孩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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