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征辽与沓渚故事
------史载冷兵器时代辽南第一场战争及沓渚遗存寻踪
翁铭峰/文
近日读罗继祖先生《引导我走上革命道路的廖华同志》的文章,联想到许多金州乃至辽南的故事。陈国柱,福建莆田人,南宋丞相陈俊卿远裔,早年参加革命化名为廖华,抗日战争胜利后调东北工作,任东北九省之一的辽宁省教育厅厅长。1946年,廖华调任旅大(大连那时的称呼)行政联合办事处党团成员,后任旅大行政公署民政委员会主任、关东行政公署委员兼文管会主任,1948年10月任旅大地委文物委员会主任。到旅大工作后,廖华积极组织保护当地文化遗存。苏军光复时罗振玉大云书库藏书散轶,他在向中央报告的同时,着手组织抢救。当他在满铁图书馆见到罗继祖的《辽史校勘记》,得知罗家还有人在做这方面研究,考虑到整理藏书需要人手,他亲自出面促成罗继祖参加了革命工作,也为今天大连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北京古籍书店留下一批珍贵的馆藏精品。
那时,廖华常带人在城市周边包括金州的董家沟会、正明寺会等地踏访古迹,捡拾新旧石器等。明末清初学人顾祖禹所著《读史方舆纪要》载:“沓县,在卫(金州)东南”,卧龙河、青云河流域广袤的土地和山林里有许多古代遗存,远至青铜器时代、新旧石器时代。连环画名家李晨、陈滨、刘同顺等几年前尚能在那周边捡到石器时代部落首领权杖杖柄、石斧以及后代不同时期的玉器、残砖、断瓦,那枚石头打磨而成的杖柄棱角分明、线条精细,数千年前的工艺令人赞叹不已。笔者多年前曾用一件六尺书作,从乡友张健手中换得一件当地出土的战国时期黑陶壶,器形也非常精美。那里的大岭屯有一处最晚至汉朝时期的古城遗址,至今保留有东城墙的夯土墙基、西城墙外护城河一处残留水池,日占时期被日本人岩间德也、山宅俊成等组织人力野蛮发掘过,出土器物的绝大部分流失日本,少量入藏金州博物馆,部分调拨旅顺博物馆。得益于廖华等人当年努力,旅大市人民政府1956年将那处古城遗址列入第一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后来修建穿城而过的董大线公路,古城遗址遭到了严重破坏。城址北面不远处的冷屯,遗留着一片贝壳墓葬,由于多年农业耕作、农家取土,古墓封土已然不存,只能从地表上大量的贝壳碎片找寻痕迹了。太山南侧的一段山脊线上,有石器时代晚期、青铜器时期的一片积石墓葬,被列入市级文物保护名录,将墓选在高高的山脊上,想来那时的古人已经开始崇尚飞天之梦了。辽南还有营城子、花儿山、马圈子、陈屯等两汉时期城市遗迹,有潘家村、李家沟、杨家店、乔屯、李官村等地汉墓群,出土绳纹大瓦、铜印、铜镞、安阳布(币)、五珠货币、马蹄金、提梁铜壶、铜镜、铁镢、车马饰物等器具,说明那时当地人口已比较稠密,经济也比较发达,给后人留下了无穷的遐想空间。



笔者当年在得胜、大李家工作时,正值大连经济技术开发区拓展城市发展空间,启动城北工业区建设,在董家沟、得胜、大李家修建城北环路,启动青云河河道整治与湿地修复。也就在那时,跨越青云河两岸的董大线大岭底旧桥出现隐患,成为险桥,需要拆除重修,已报大连市交通局立项。如果没有青云河整治工程,按原规模重修是规范操作。那时大连市交通局局长是笔者金石滩工作时的老领导姚先林,一位从一线一步步成长起来、文化情怀浓重的实干家,当我们向他汇报开发区城北工业区总体规划以及青云河河道改造与湿地修复方案后,他专门组织设计单位,将旧桥重修与区域规划进行有效衔接,诞生了我们今天所见的那座五孔汉津桥,桥名题字是集当代名家魏体书而成。时光荏苒,河道整治与湿地修复一直未能全面启动。那时也正值首尔更名,我们也积极申请将当地地名改为汉城街道,可惜也没有成功。经查询,国内命名为汉城的街道有两处,分别在陕西和河南。
考古发掘证明,距今50万—20万年前,辽南复州湾骆驼山就有一支旧石器时期人类部落存在,是他们升起了东北第一缕炊烟;距今约7000~6000年,辽南出现了新石器时代原始文化;距今约5000年,当地以渔猎为主的同时出现家畜饲养,并使用石斧、石锛、石刀、石磨盘、骨器、贝器等磨制工具;距今约4000年,大嘴子遗址出现军事防御石围墙,出土铜戈、铜镞,房址中有炭化粳稻和高粱……大连地区由部落联盟进入国家行政区序列始于战国时代,燕国经略辽东800多年,秦军灭燕的战争也是相当惨烈,但燕王和燕太子被杀之地距辽南太远,史书也没有记载战国时代辽南发生任何战役,但辽南出土的启封戈、春平侯剑以及无数青铜短剑,说明这里也曾是血雨腥风的战场,可惜典籍均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辽南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能追溯到战国时代,再之前难觅文字踪迹。汉承秦制,秦袭燕制。《汉书·地理志》载“辽东郡,秦置,辖沓(氏)等十八县”。许慎 《说文解字》载“辽东有沓县”。沓县是辽南史载最早的名字,可沓县这个名字却在渤海两岸大地上来回迁徙,为辽鲁两地的血脉与文化不断地构造故事,并且关联着1700多年前那场著名的战争,那是史载辽南最早一次、最大规模、最残酷的一场战争,不由得令人想起那位一生与诸葛孔明、与曹魏家族斗智斗勇的司马懿(字仲达)。为了永绝后患,他的命令极其残酷、暴力、血腥,只有一个字,屠。却不料世事无常,再400年后又发生了那场隋唐东征,值得回溯的冷兵器时代辽南第二场战争。

都说汉末乱世分三国,其实至少应该是四国,魏蜀吴之外,还有公孙家族割据辽东,曹魏一直都想征服而未得机会。自汉末起,辽东一直为公孙家族所占据,包括金州辖区,那时还叫沓县。公孙政权延续四代,持续五十年时间,比蜀汉政权坚持时间都长。公孙家族在中原群雄之间巧妙周旋,东拒高句丽,北抚夫余,南服韩、濊,强化华夏文明在东北地区影响力。管宁、邴原等名士也因避祸董卓之乱,到辽东传播中华传统文化。那时的沓县就是吴国与公孙家族往来以及军事行动的水陆转运站。因公孙家族一直没有公开称王,后世没有将其算作一国,其实这个政权和蜀汉、东吴这样的割据政权没有任何区别。
流传至今的典籍中,可以查到(司马懿)司马仲达一首诗,也是他传世唯一诗作,公元238年征辽路过家乡时所作,名叫《讌(通“宴”)饮歌》,这名字是后人所加。《晋书·宣帝纪》载,高祖(司马炎建国,尊仲达为高祖宣皇帝)伐公孙渊,过温,见父老故旧宴饮累日,怅然有感,为歌曰,“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逢际会,毕力遐方。将扫逋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舞阳”。这首诗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稍微几个字有差异,应是在传抄过程中失误造成的。那一年,仲达已然耳顺,面对出征,慷慨激昂,但表现还很谦卑,没有表露出要夺权的野心。后来《晋书.乐志下》收录一首鼓吹曲《征辽东》,“征辽东,敌失据,威灵迈日域。公孙既授首,群逆破胆,咸震怖。朔北响应,海表景附。武功赫赫,德云布”,歌词全是功高盖世、舍我其谁的豪迈,后世子孙为其祖修史多数如此操作。

都说一将功成万古枯,仲达率兵征讨辽东那场战争,留给百姓的不仅有生离死别,也还有后世无尽的刀兵更替,在沓渚的时空中演绎着人间悲情故事。当时公孙渊不断挑衅曹魏,连表面臣服都不甘心,想在魏吴两国间保持微妙平衡,进而自立为王。后来公孙渊公然侮辱曹魏使者,给了魏国讨伐的机会。那时诸葛亮已去世,蜀汉正在休养生息,难以对曹魏构成威胁。魏明帝曹叡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派司马仲达征讨辽东。对于司马仲达来说,战争乃平常事,对于曹魏而言,无论多么难的事,仲达出手都不是问题。
为取得胜利,仲达也是将其用兵韬略发挥到极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实力碾压,也佯攻智取。《晋书·宣帝纪》载,帝(仲达)盛兵多张旗帜,出其南,贼尽锐赴之。乃泛舟潜济以出其北,与贼营相逼…… 贼坚营高垒,欲以老吾兵也。攻之,正入其计,此王邑所以耻过昆阳也。古人曰,敌虽高垒,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贼大众在此,则巢窟虚矣。我直指襄平,则人怀内惧,惧而求战,破之必矣。仲达与孔明对决多年,饱受战争熏陶,声东击西战术已然炉火纯青。仲达先是虚张声势,在南线大张旗鼓摆出进攻阵势,吸引敌军主力,突然北进,乘船渡河,逼近公孙大营。这些操作和潼关之战曹操派徐晃奇袭蒲津渡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效果也非常好,展示了仲达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一切战术安排都是为了规避敌军优势并针对其劣势,在战场上始终掌握主动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时,仲达已是军事上当之无愧第一人。
仲达征辽,主要手段就是屠戮。公孙渊率军突围被仲达所杀,平辽战争就可以完结了。但仲达担心辽东距离中原太远而鞭长莫及,担心公孙家族在东北根基太深会死灰复燃…… “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余人皆杀之,以为京观。伪公卿已下皆伏诛,戮其将军毕盛等二千余人(《晋书》宣帝纪)”。他担心太多太多,所以再次发挥阴狠的特长,屠杀以永绝后患,将那些曾经为公孙家族办事的官吏全部斩首,不论官职大小,不仅诛杀公孙渊九族,还将与公孙家有关联的豪门世家男丁诛杀殆尽。
缘于和公孙家族有结盟关系,东吴政权得到求助信息也出兵救援辽东。《三国志·吴主传》载,公元239年三月,(孙权)遣使者羊衟、郑胄、将军孙怡到辽东,击魏守将张持、高虑等,虏得男女。吴军海路登陆地首选应是沓县某处码头,登陆后与公孙残部合兵一处,与魏军展开激战,并乘机把当地男女青壮和大批物资劫回东吴,这些沓县人应该被迁徙到吴国某地,可惜未查到下落。辽东位于曹魏大后方,若不能彻底平定,就难以安心与吴蜀两国争霸。好不容易灭了公孙家族,难保不再出现郡守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为了和吴国抢人,也为了稳固大后方,仲达处心积虑,将当时辽东数十万居民强行迁徙到内地。魏景初三年(公元239年)六月,以辽东沓县吏民渡海居齐郡界,以故反踪城为新沓县以居徙民(《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第四),山东淄博淄川区罗村今有新沓县遗址。魏正始元年(公元240年),以辽东汶、北丰县民流徙渡海,规齐郡之西安、临菑(《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第四)。这一时期的原沓县被改称东沓县。无论沓县、新沓县还是东沓县,都随着东晋偏安江南、五胡十六国乱华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仲达试图以非常手段,使辽东地界变成无人荒地,杜绝当地再次武装割据隐患,孰料因果报应不爽,西晋八王之乱导致东晋偏安江南,北方十六国政权连年征战,辽东处于权力真空,白山黑水深处的鲜卑、高句丽等东胡势力不断南下,竟至割据东北全境,在辽南金州大黑山建立了卑沙城,吉林集安的《好太王碑》即是记录其十九代王的功绩。直到400年后隋唐两朝东征,东北方才重新回归祖国大一统版图。

日前,全国第五届青年书法篆刻作品展移展金州博物馆,配合国展,新区宣传部、文联精心策划了“沓渚书风”大连金普新区书法篆刻作品展,展出大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和金州籍书法名家创作的新区文化题材80余件书法、篆刻作品,并精选传世书作结集出版。新区电视台在梳理近代金州书法篆刻艺术传承脉络基础上,以“金州五老”邹明西、金竹三、刘占鳌、王克清、邓绍田以及张本义等书画名家艺术成就,制作电视专题片,弘扬传统文化,助推文化文艺繁荣、经济社会发展。
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沓渚,一如良渚两字的含金量,曾经积利州(唐)、苏州(辽)、化成县(金)、金州(金)、金州卫(明)、宁海县(清)、金县、金州区、金州新区、金普新区的历史变迁,这些名字伴随着沧桑巨变一路走来,也必将铭刻时代烙印走向未来。
(翁铭峰,先后毕业于山东大学、东北财经大学,公派留学美国加州州立理工大学,现就职于大连金普新区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