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前 的 年
李長江
从前的年，过的是新鲜。物质匮乏的年代，只有过年是最企盼的。大人们利用这一年中难得的农闲时间踩着积雪进城赶集，此时城里街头卖鞭炮之人燃放的二踢脚已接二连三地响彻云天。大人们带回家平日难见的物件也就是半斤糖块、二斤点心，还有鲜艳喜庆的年画。贴年画成了小孩子们的专属任务，在结了冰霜的大半个屋墙面要贴上半天。许多人家为了省点钱，就把旧年画上的灰尘用和好莜面粘去后再贴上，一只粗糙的塑料花，用清水洗干净再插在舍不得扔掉的瓶子里。点亮黯然贫寒之家的是那红的、白的小蜡烛，给年也增添了些许喜庆。
从前的年，过的就是解馋。小孩子一天围着灶台不愿离去，总想偷吃点白馍和大锅煮的骨肉。小年过后，队上就杀猪宰羊，条件好的户要合着算股，有上碎股是胸腔的心、肝、肺等内脏；下碎股就是腹腔以下的肠、肚、脾、肾等。最后能掂在手里吃到嘴里的就是分到户头煮熟了的剔骨肉和杂碎。老人们蒸粘窝头、白面馍馍、做花卷，还有炸麻花，炸果子，小孩子围着灶台不停地转，哈喇子流出来老长，尝一点儿后还想再尝一遍，心想着啥时能敞开肚皮把这些好吃的吃个够。
从前的年，过的是仪式感。自己动手的喜悦冲洗了贫寒的难堪。念过书的长辈基本都会写毛笔字，无论水平高低，年前就在大队部给人们义务写对联，小伙伴们从家里拿着红纸等着写，写好后待墨迹晾干，卷好后用缝衣服的线捆好，高高兴兴地带回家了。这熏陶也让一些农村的孩子见识和爱上了毛笔字，甚至受益终生。
年前年后如果能在村里看场电影，那就更好了。每个孩子都是玩大的，学习没压力，一年到头没有补课班，包括两个长长的假期，足够尽情玩耍的了。孩子们的物质生活虽然贫乏，没有象样的玩具，但精神上是很充实，特别是公社电影队来放电影，全村所有人无论天多冷，都要去看，甚至追到三里五里的外村，同一部影片一看再看。以至于我参军后在部队电影队当上放映员，每每为部队官兵和地方群众放映时，无论是在礼堂用座机，还是在室外用提包机，常常想起公社电影队16毫米的提包机，想起老家看电影的情景，便引发无限的感慨。
手巧的大婶们一腊月都不闲着，拿着一把小剪刀，总能剪出不重样的窗花。剪出吉祥的图案，表达朴素的心愿。我们开心地跟在大人身后贴对联。小学生放年假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排着长队喊着口号去“军属之家″打扫院落、贴对联。那時，人与人之间很是亲热，一件喜事能在乡邻里传个遍。
从前的年，过的是企盼。有钱的人家才放整挂的鞭炮。三十的饺子实在是香，但我们来不及细品，狼吞虎咽。那时候还没有电视，也没有暖气，但我们也能熬到十一二点。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深夜点燃，一家老小围在熊熊燃烧、预示来年红红火火的旺火四周，脸上洋溢无尽的喜悦，最后不忘向燃尽的火中扔几个饺子。小伙伴们打着自糊的纸灯笼映红着小脸，满街去捡没响的散炮或二踢脚，想把身上所有口袋装满，才恋恋不舍地把家还。
从前的年，过得很温暖。一件新衣裳就能臭美整个新年。除夕晚上睡觉前，拿出娘亲做的新衣裳在身上试半天，睡觉前不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心想着穿上这身行头去拜年，会不会让小伙伴艳羡。孩子多的人家七八口挤在一个屋里，土坯盤的火炕大炕连着小炕，弟兄们通脚睡觉从不觉得冷。
从前的年，过得很慢。走亲戚就要花上一整天。二八自行车把上，一边挂着浸透油纸的老油条，一边挂着没有添加剂的蜜果子，我们坐在大梁或后座上，说笑着就到了大公路的那边。几毛钱的压岁钱在那时都不能私吞，放在大人那里还能办大事，有时大人回赏的毛票握在手中能攥出汗来，和兄妹疯玩，不小心弄掉一毛钱，深夜里睡醒想起就是这事儿，总会忍不住难过好几天。
从前的年，过的是团圆。那时候没有手机，更没有电话微信拜年。走亲戚从初二走到十五，一出动就是一大家子也没人烦，雪地里离别的亲人舍不得说“再见！″。吃饭时有说有笑地吃饭，见面时诚诚恳恳地磕头拜年。昏暗的灯光下老人们能说很久的话，邻里间串门凑在一起有说不尽的话题:白笑话、讲故事、说古书，小孩们听着上瘾，乡邻间不像如今的漠然清冷。没有电子设备和高科技的年代，专注的心和真切的情，布满记忆中新春佳节的每一天。
从前的年，虽清贫如洗，却不孤寂冷清。
从前的父母，身康体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从前的家乡，河水清澈牛马撒欢、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从前的春节，虽没有春运大潮，却热闹火红，年味不淡。
从前的我们，童真童趣，心里善良、纯朴而又简单。
回不去的，是从前的年。
吃不够的，是铁锅的饭。
忘不掉的，是曾经的人。
找不回的，是纯真的心。
我们终将走过从前，我们总要迎来明天。如今的年味为什么这么淡？因为年味伴进了寻常日子的每一天，就连翘首以盼的春晚也已凸显平乏冷淡。
又是一年，循环往复就这样过去了，心却依旧，像平静的水面，无波无澜。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不再是一种憧憬，而成为了一种形式。 以往过年，缺的是年货，却不缺年味；现在过年，不缺年货，却缺少了年味！过去的年味再也找不回来！《难忘今宵》唱了一年又一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那种激情；不变的是日出日落一年四季，变了的是我们日渐变老的容颜！生活也难以找到原来的模样，岁月的年轮更是无情地雕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就连新冠也不离不弃地陪伴人们三年了，毫不留情地带走了多少好人。
往事准追，岁月如烟，且行且珍惜 ！
2023年春节
稿件提供：温景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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