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是棵沙枣树
文/鲜章平
作为一个码字的人,我的心里总觉得欠了母亲什么,这些年,为父亲写下了不少文字,对于母亲总是一笔带过。可是仔细想想,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母亲的功劳,甚至大过了父亲,所以我想,一定要为母亲的一生,好好写上一笔。
很喜欢舒婷的那首代表作《致橡树》: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我想,把这几句诗用在母亲身上是最为贴切的。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到:如果说白杨树是伟丈夫,那么沙枣树就是母亲树。在我的心里,母亲就像沙枣树一样,历经了新疆干旱、风沙、寒冷的考验,风华正茂的青春变得粗粝、坚硬,却始终默默陪伴着父亲,庇护着我们成长。尤其是在那个命运多舛、条件艰苦的岁月,母亲就像舒婷诗中写的那样: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作为一名“9.25” 起义的国民党老兵,父亲在“文革”期间难免会受到冲击,这时候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母亲又成了保护父亲的“人民群众”。记得工作不久碰到一位父亲当年的老领导聊起往事,他感慨地说:“那时候你妈可厉害了,谁要是敢说你爸半个不字,她非追到门上把人家骂个狗血淋头不可!”我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作为一个读了不少“文革”历史的文字工作者,我对“文革”的血腥和残酷虽未亲历,却也是心有余悸。想想母亲当时的行为是多么危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母亲的行为没有遭到对方的疯狂报复,也说明当时团场的政治环境是相对温和的,和父母一样淳朴善良而不忘使命的军垦战士是团场稳定的主流。想到这里,不禁对我们的军垦老兵,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或许和大多数军垦第一代一样,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不一定是以爱情开始,但是她却陪着父亲相依相伴,恩恩爱爱走过了一辈子。
母亲早年在陕西农村是入党积极份子,还当过村里的妇女主任,可是后来跟随父亲一起来到新疆兵团,成为一名普通的团场职工。中途为了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减轻国家负担,离开了工作岗位,回到家庭操持家务。可是,随着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个诞生,家里入不敷出。怎么办呢?就在母亲一筹莫展之际,父亲的工作有了变动,考虑到父亲是老革命,关于去向问题团领导主动征求了父亲的意见。这时候,母亲生平第一次干预了父亲的工作,建议父亲要求去条件最艰苦的煤矿。不为别的,就为了当时煤矿是唯一允许女人上岗工作的单位。考虑到家里的情况,一向倔强的父亲这次也让了步,听从母亲的意见来到了远离团部的山旮旯里。
那时的煤矿完全是落后原始的采煤方式,工人们在潮湿低矮的巷道里用十字镐挖煤,然后用手推车运到垂直于地面的坑道口,装进一只只硕大的铁皮桶里,然后由卷扬机拉到地面上。这个运煤口就像一口井,于是煤矿工人们人们把上班叫做下井。由于设备差、通风条件不好,塌方、瓦斯爆炸和中煤毒事件时有发生。可想父母为了养活我们这些儿女,付出了多少牺牲和艰辛。记得在七岁那年,调皮的我组织了一帮小伙伴,沿着狭窄昏暗的人行通道走到井底。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我们的父亲们个个打着光脊背,浑身上下冒着油光,满脸和鼻孔都是黑黑的,只有牙齿和眼睛看一看到白色。母亲们穿着圆领的汗衫,也是个个汗流浃背,费力地望井口运送着挖出来的煤块。大家最盼望的就是休息时间能到井口来透透气,吹吹风,凉快一会。
看到我们的突然出现,大人们吓了一跳。各家的父母聚过来,也只能看看自己的孩子,说声“这里危险,快回家去!”于是我们就沿着父母上下班的倾斜巷道回到了地面,父母们则荣辱不惊地继续着危险而又繁重的工作。多少年过去了,想想这一幕,我的心里就忍不住溢出了泪水。我明白,不是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沉重的生产任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没有时间过多地去疼爱自己的孩子。谁知道我们走后我们的父母心里会是怎样的担心呢。
现在想来,母亲这不是沙枣树的性格又是什么?无论再艰苦的条件,都会拼命扎下根去,让生命之树,开出花,结出果。
好在苦尽甘来,在母亲的辛勤操持下,我们兄弟姐妹八个总算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母亲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退休在家,应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是母亲却闲不下,和父亲一起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开了一片又一片的荒地。直到后来我在团部有了工作,盖了新房,二老才算是正式离开了那片土旮旯。如今,几个哥哥还在分享着这片福荫,当年父母开出的荒地种上的苹果和桃树,年年收入不菲。
闲下来的母亲,却总有操不完的心,今天是这个儿子,明天是那个女儿,后天又想起哪个孙子和外孙,生怕谁家有一点闪失。
前不久侄儿为了爱情,竟然不声不响辞了工作,跑去另一座城市投奔女友。因为大家都不看好这段感情,我便对哥嫂说,既然无法反对,至少也不要急于支持,让时间来考验他们吧,如果一年以后他们还在一起,我们再想办法帮助他。可是侄儿能干什么呢?没有专长,也没有多少阅历,哥嫂在我们这座城市给他买了房子,早已倾尽所有,也无法再给他提供资金上的帮助。所以离开了单位,离开了家乡,他只能一筹莫展,只能荒废时间。
老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对自己从小带大的孙子,母亲更是放心不下,得知情况后急得连续几天睡不着觉。在我的劝说下,无可奈何地对我说,好吧,以后你们谁的心我都不操了,我这么大年纪,谁也帮不上了。
可想来想去还是睡不着觉,觉得自己的孙子一个人在外漂泊无依无靠,实在可怜!于是去哥嫂面前大哭了一场,逼着他们去拜访未来的亲家,免得自己的孙子寄人篱下抬不起头来。哥嫂只好改变计划,出了趟远门。
我能说什么呢?我知道说什么母亲也不可能放下心来。母亲86岁了,一辈子为子女儿孙操碎了心。因为我在家里是老小,母亲有什么事总是爱跟我商量。今天哪个子女家有困难了,偷偷给上几千几万,明天哪个孙子外孙要外出上学了,再偷偷给塞上几百元。这时候母亲总会对我说,给钱的事,就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别给别的哥哥姐姐说。这么多年来,在母亲的牵挂里,我们兄弟姐妹八个都成家立业,直到四世同堂,可想这些年母亲要为这一大家子操多少心啊!
其实让母亲操心的何止我们这一大家子呢?改革开放前,由于兵团职工一直是执行的供给制,虽然仅有那么点微薄的工资,母亲还总要从牙缝里抠出来一点,接济远在内地的亲人。几个侄儿侄女也都在母亲的帮衬下上完了高中,这在当地农村是不多见的。父亲是孤儿,从小被叔叔婶婶养大,由于离开家乡时间太久,加上叔父已离世多年,我们和老家渐渐断了联系。可毕竟血浓于水,这一丝血脉隔着时空若隐若现,柔韧地维系一个家族几代人的亲情。父亲去世前一年,叔父的外孙女千方百计找到了我们,万里迢迢从四川赶来看望我们一家。母亲在开心之余,不免有些失落,私下里在我跟前嘀咕了几次:我算是看透了,我们陕西人不行,从来没有一个想起来来看看你!我知道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但还是从她的埋怨中,听出了对故乡的怀念和对亲人的牵挂。
为了安慰母亲,我决定再陪她回老家走一趟,甚至安排好了行程。母亲听了很是欢喜,高高兴兴去医院体检,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可最终,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没有成行。母亲的情绪低落了很久。一个周末我回去看望她,她唠叨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对我说:老家的人不来看我就算了,不和他们计较了!我是回不去了,你帮妈再办一件事,给你几个舅舅和姨姨每人打两千块钱回去,算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我还能说什么呢?当即和老家联系,迅速了却了母亲的这桩心愿。
父亲的丧事办完后,母亲对我们说把你爸留下的钱给你们都分了吧。哥哥姐姐们都不同意,说哪有妈妈还在就分钱的道理?母亲只好顺了大家的意把钱存进了银行。可是从此就又有了心事,我一回去就给我唠叨,说家里孩子多没办法考虑周全,前些年就紧着你们兄弟几个照顾了,亏了你姐姐她们了。你们的孝心我也明白,可是等我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你们再花这些钱有什么意义!母亲的心意我明白,她是希望能早点让我们受益,在自己有生之年就分享给予子女的快乐。我想,古人说“恭敬不如从命”,与其让母亲为这事操心,还不如让她安心。再说,只要我们心里记着这份爱,钱放到谁的手里都不是问题。于是给哥哥姐姐们打电话做工作,然后按母亲的意思,除了给她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分成八份,一一打到每个人的银行卡上。
这不依旧是沙枣树的品格吗?竭尽全力从干旱的沙石缝隙间汲取一点养分,却恨不得用自己并不繁茂的枝叶和干涩的果实去庇护、喂养更多的人。
年轻时少不更事,自己当了父亲后,越来越感受到父母的不易,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歉意。为了减轻父母的劳累,近十年来,每年的春节临近,我都会提前告诉母亲,什么也别买,什么也别想,一切由我来操办。这期间,我会先买了鞭炮糖果点心瓜子之类的提前送回去,鸡鸭鱼肉菜蔬蛋奶放到最后一趟满载而归。可即使如此,母亲还是不放心,忍不住要去买一些年货。到了三十这天,往往是我赶着鸭子上架做大厨。四姐的公公婆婆都已经去世,有些时候她也会赶回来掌勺。可母亲依旧是忍不住要跑前跑后。怕累着了她,我就黑了脸大声训斥她,让她坐着别动,等着上桌子就行了。还有些时候,母亲总是趁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在我面前唠叨,让我为了这个侄儿那个外甥想想办法,我有时会心烦气躁地冲她吼,人家都已经长大了,你就别再操这些闲心了!母亲委屈地说,你们再大也是我的孩子,再说我又不是傻瓜,啥都不想活着有啥意思。
想想也是,为子女操了一辈子心,母亲怎么能停得下来。记得我刚工作那年,母亲已经60多岁了,因为不放心我,坐着班车一路颠簸来伊宁市看我,仅仅在办公室门口看了我一眼就要回团里,任我追出去怎样挽留,母亲还是没有吃中午饭就走了。后来我调到特克斯县工作,因为不习惯,想要回团里,母亲又坐车赶了200多公里的路来开导我。十年前,我的婚姻出了问题,还是母亲,拖着年迈的身体赶来给我做思想工作。可是我鬼迷心窍,让母亲伤透了心,那一年瘦了足足有10公斤。我知道,那是多少天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的结果。
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不由得软下来,满是歉疚和后悔。因为我知道,无论人生的路有多么漫长,也总有走到头的一天,骨肉分离,亲人永诀是谁也躲不过去的结局。现在父亲走了,母亲也已过耄耊之年,亲人的相守相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回家看看她,何苦还要惹母亲伤心呢。于是便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回去陪母亲的时候,把性子放慢,把口气放轻,再别等以后想起来一次次泪流满面后悔不已。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没有文化,却深明大义,坚韧不拔的兵团女性,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老一辈的集体品格,每当我想起母亲的时候,就想起家乡的沙枣树,似乎感受到那一片绿荫的清凉和沙枣花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作者简介:
鲜章平,男,1971年10月生,笔名榆杨,新疆作协、兵团作协会员,新疆兵团第四师电视台总编辑,四师文学工作者协会副主席,业余编辑《可克达拉文艺》季刊。从事文学创作30多年,无甚建树,只是在默默向前走着。多年来在各类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50多万字,出版作品集《站在阿力玛里的土地上》、诗集《西部回声》(与人合著)、《热爱》等,发表网络小说《迷离》、《暗叹》等。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投稿邮箱:
furongguowenhui@163.com
投稿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拒绝一稿多投,所有原创作品都将受到原创保护。
截稿日期:2023年3月30日
《品诗》公众号:readpoems520
所有的来稿,我们都会认真审阅,入选作品会择优在《品诗》公众号上发表,并有机会入选《芙蓉国文汇》一书。没有选中的稿件,我们也会及时回复,不要气馁,欢迎再次投稿。
征稿要求:
题材和体裁不限,一切以作品说话,发掘新人,鼓励创新。请投稿之前仔细核对错字和标点符号,否则一概不予入选。
投稿格式:
邮件标题: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姓名+作品名。邮件内附上作品、姓名、电话、通讯地址、邮箱、100字以内的个人简介。
诗歌5首以内,总行150以内,组诗100行以内(旧体诗词5首以内)。
散文2篇以内
微小说3000字以内
可以任投一种体裁或多种
奖项评定:
小说、散文、诗歌奖分设一、二、三等奖,优秀奖若干名,另设人气奖1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