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的倒影
文/陈大新
浙江的东部,有一座很别致的小城,有一个十分简朴的名字——临海。
临海曾经是一座府城,是许多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如戚继光的抗倭,郑广文的流放,鉴真的东渡。但临海人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稳重,我生活于临海近四十年,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信息时代,在现代化、全球化的背景下,临海有点隐于市的味道。厚重的文化积淀,让临海人在一个喧嚷浮华的世界里,更显现出务实的定力。临海人比较讲究氛围,舒畅和谐,自然而然,顺势而为。临海人也重视经济,但更在乎的是内心的充实,精神的境界,为此,临海人情愿把生活的节奏放缓一些,除了赚钱,也看点书,读点报。
我有时想,临海人在关注时光本身的同时,还会关注时光的倒影,这是一种很诗意的生活。时光的倒影出现于小雨的江南,在古风犹存的街巷,记忆慢慢从古城墙的砖缝里,从青青的石板下面,从隋唐的古树年轮中渗出来,这种时候,爬墙虎,狗尾巴草种子里的信息更容易被辩识出来。
上世纪末,临海设市, 同时失去了台州行政中心的地位,在外人看来了是很失落的,但临海人的心态早已调整过来,临海人倒是对朱自清笔下那株紫藤断了,对把巾山脚下的千佛塔保护起来更为关心。
在这里生活久了,一种乡愁也渐渐浓郁起来,这乡愁是一片云,飘远了,还会飘回来;乡愁是一棵树,种下了,就生根;乡愁是一首歌,天涯海角,都有知音。
南宋时,有一位高人张伯端,号紫阳,世居临海城内璎珞街,写下《悟真篇》,是道教紫阳派祖师。今天,临海有一条紫阳街,位于台州古城墙下,现在是一条步行街,仍保持着晚清民初的风貌。清代嘉道年间,临海有一位学者,叫洪颐煊,他收藏金石书画之所名为“小停云山馆”,出自陶渊明《停云》诗自注:“停云,思亲友也。”现在成为一个女子书社的基地。
临海的山叫巾山,得名于一个道教的故事,早年皇华真人在此地修行,吸山川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终于成仙,云举之时,感念修身之地,临风揖别,抖落了披巾,化为双峰,飞峙江边。巾山虽百米来高,但双峰对出,秀丽婀娜。巾山流传着唐代诗人任翻改诗的故事:一次任翻游历至临海巾山,夜宿山顶巾峰寺,时值中秋,皓月当空,山下灵江似练,见此佳景,即口占一绝:“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村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索笔书于壁上。第二天,他离开临海走出一百里,忽然感觉“月照一江水”不好,不如“月照半江水”更妙,于是匆匆返回,登山入寺看时,“一”字被人改成了“半”字,在任翻心目中,临海是个僻远的山乡,文化落后,这回却由衷赞道“台州有人”。
巾山脚下住过一位乡贤,葛咏裳,晚清时当过兵部主事,义和团事起,回到家乡临海,在巾山下筑“忆绿阴室”,“种蕉学书,并用听雨”,心忧天下而报国无门,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在《静坐》一诗中写道:“灯花身世感,书味古今情。”他的夫人屈云珊是一位才女,著有诗集《同根草》,光绪三十三年,屈云珊与当时县令夫人孙燕秋一起创办了女子两等小学,首开临海女学先例。“忆绿阴室”于民国二十八年二月二十日遭日机炸毁,今已不存。
临海市区的湖,名东湖。清代学者俞樾《春在堂随笔》中说:“杭州有西湖,台州有东湖,东湖之胜小西湖也。出东郭一里而近,四山环抱,一水如镜,有堤以分里外湖,外湖之中有湖心亭,杰阁三层,颇极轩敞,亭后一平桥曲折以达于堤,桥之半亦有小亭,署曰‘半勾留处’。东湖樵夫祠,建文时殉难者也,不知姓名,彼中人私谥曰忠逸先生。” 俞樾对临海东湖的描绘,准确到位,如出画图,呈现了东湖玲珑袖珍之美。樵夫的故事在临海广为人知,这位谁也不知姓名的樵夫,采樵东湖上,每日负薪入市,口不二价。明建文五年秋,成祖登基,诏至临海,樵夫听到人说:“新皇帝登基”,问;“建文安在?”答说:“阖宫自焚。”樵夫大哭,投湖而死。隆庆六年,临海令立祠湖上,有碑记,临海乡贤何宽所作。
临海市博物馆创始人,近代学者,被乡人誉为“功存文物千秋业,望重台山百代师”的项士元先生,每居一地有为所在之处编志的习惯,住虎林时,曾著《云栖志》,为家乡临海所作则有《巾子山志》、《东湖新志》,记临海人物、形胜、风土人情等甚详。他收藏金石书画之处名曰“寒石草堂”,惜今已不存,在时光的倒影中,项先生从容豁达的样子,临海人的熟悉的,上世纪五十年代,项先生将平生所藏都捐献给了国家,1959年,临海遭水灾,项先生为抢救文物,劳累过度,不幸去世。我总觉得,要了解临海人,读董项先生,则庶得之。
项士元(1887~1959年),临海城关人,原名元勋,号慈园,别号石槎。毕业于杭州府中学堂,浙江提学使复试,名列优等,被授予优贡出身。一生涉猎诸多学科,史学、经学、文学皆造诣深厚,犹其在教育学、新闻学、金石学、方志学、目录学、民俗学等诸方面用力甚勤,所著《浙江新闻史》、《中国薄录考》、《浙江方言考》、《两浙艺文志》、《台州经籍》等专著为学界所重。项士元不单是学问家,更是爱国志士,革命活动家,1919年“五四”时期,他发表救国宣言,组织“台州救国协会”,领导各界的罢课、罢市,抵制日货。北伐时又抛妻别子,投笔从军,“九.一八”时,他主《之江时报》笔政,发表抗日檄文,改副刊为“抗日救国汇刊”,新中国成立,他欣喜作诗:“频年久作云龙望,果见雄风卷地来。”晚年,他回到家乡临海,致力于乡邦文化建设,地方文化的挖掘整理。见到家乡文化事业底子薄,他将一生搜集的三万多卷书籍,四箱名人书画,十五箱文物,分三次捐献给县里的图书馆、博物馆。项先生一身正气,以弘扬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为已任,在志书中突出具有高风亮节的乡贤代表。临海文化中孤高、硬气的典型人物是陈函辉,项先生综合《鲁春秋》、《南疆绎史》、《东南纪事》、《海东逸史》中的资料,再现了他的事迹。陈函辉,初名炜,字木叔,崇祯甲戌进士,自号寒山子,曾任靖江知县,有著作《小寒山集》十本,乾隆时被销毁。清兵陷南都时,陈函辉追随鲁王抗清,后被打散,于是痛哭入云峰寺,作《绝命辞》八首,《自祭文》一,《埋骨记》一,投寺门池,不死,喝滷水,又不死,最后投缳而死。他在别亲友的诗中写道:“故国千行泪,孤臣一片心。”见山河破碎,不忍偷生。对临海乡贤杨时熙,项先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杨是万历丙午举人,性情温和,曾当过遂安教谕,善成就人才。清兵克扬州,他以盐运使的身份追随史可法抗敌,城破,自缢殉国,他的儿子因刚到扬州探望父亲,也一起殉难,项士元有诗赞这位“劲节孤忠”之士:“一剑臧洪同日死,双忠许远万年名。”
项士元还在日记中特记下了日军在临海犯下的侵略罪行:“民国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四日晨,日寇飞机于此投下炸弹数枚,车站被毁。”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七日上午九时一刻,敌机二架由东北侵入城空,投弹十五枚,一枚落巾峰寺,毁房一间。”
上世纪80年代末,我认识了东湖边上一位老人丁伋先生,他曾师从项士元先生,时在临海博物馆,项先生的一些事情也是断断续续从他那里听来的。每次提到项老,丁先生都不觉流露出由衷的钦佩,他说项老生活俭朴,养成夏不喝茶,冬不烤火的习惯,精神四射,七十多岁犹步履生风。
丁先生治学严谨,主攻地方史志,对古典戏剧亦有研究,曾作《古剧名义解》,著有学术随笔集《堆沙集》。一次丁先生见到电视台上的鉴宝类节目,想起了上世纪50年代王世骧先生来临海的事情,王世骧到临海曾与丁先生晤谈,然后就一头扎进小街深巷,寻访百姓家传旧物,工作极为勤奋,不似现在的专家们,每到一地坐在那里等着有人上门送宝。上世纪90年代初,上海复旦某名教授为编王士性(1547——1598,临海籍人文地理学家)的地理书到临海访丁伋先生,丁先生出示了一批相关的珍贵资料和自己的研究成果,原商定出书过程中进一步探讨,不想为赶一个王士性的纪念活动,某教授匆匆将书印了出来,样书到时,丁先生发现其中许多不该出现的错误,曾叹如今治学风气每下逾况。巴金去世的时候,丁先生忽然对我吟起诗来:“诸老凋零实可哀,尚留名姓压崔嵬。”
临海有建于东晋时期的古城墙,被称为“江南长城”,城北后山上一棵隋樟,据说天台国清寺隋梅种下时,这樟树已有碗来粗细了。1994年临海成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
因为古老,临海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也因为古老,临海在新时期面临新的课题,这也正是我的乡愁交集之处,古老与现代,历史与未来,对于临海来说,要留住父老的乡愁,也要走向繁荣,走向世界。

作者简介:
陈大新,博名雪后斋,1957年生,自幼患小儿麻痹症,双腿残疾,大学学历,1979年参加工作,中国电信临海分公司员工, 1987获全国首届残疾人自学成才奖;1991年被评为首届全国自强模范,先后在《人民文学》、《当代》、《散文》、《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联谊报》“浙江潮”副刊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随笔、诗歌作品计80余万字。有个人散文随笔集《坐对沧桑》、《因曲折而美丽的河流》、《静处的响声》出版,现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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