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伯父 舅舅
文/谢建林
在党的百年华诞之际,我最想说的是母亲杨兰喜、伯父谢桂煜和舅舅杨衍泽等他们平凡的故事。
一、母亲
因为疫情,2021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农村的家里陪母亲杨兰喜过年。小年那天,我打电话给李福哥询问母亲和家乡的情况。哥说,母亲身体好,她能自己扶着椅子在坪上慢慢走路,到樊娣子嫂家和冬秀嫂家串串门。母亲接过哥手里的电话,在电话那头对我说,你不回家过年了?我告诉母亲,我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就地过年,单位里已经为我准备了很多的年货,鱼呀,牛肉呀,羊肉呀,等等,关心着我呢!杨瑛表妹她也送了年货来。听得出来,母亲在电话那一头的语气,稍微缓和了点,这似乎减轻了我对母亲愧疚的心情。
2019年3月16日上午,母亲是去樊娣子嫂家串门,在过屋前的水沟时不小心崴了脚,骨折被送进医院治疗。那段时间,姐哥妹侄甥和亲戚忙前忙后陪护看望她,星特意从赣州赶回瑞金代表我们一家去照看母亲。我也常打电话回去,了解母亲住院或手术等情况。3月31日上午,我专程回瑞金看望母亲,一到达瑞金特意租了一辆三轮车,与星一起坐着前往父亲玉华在排下的墓前点烛祭香放鞭炮。当晚,我留住医院陪护母亲,第二天早上为母亲洗脸、擦拭颈和手。我拟了一首《〔双调〕庆东原•陪护母亲》为证:
执母手,陪住院,夜静母痛几度乱。
和衣睡伴,擦手洗脸,趋前无怨。
千里尽孝心,咫尺了夙愿。
我回到北京后,4月25日看到素琴妹在家庭微信群发的视频。打开一看,母亲推着车走了几步,进行康复的行走锻炼。
2021年清明节期间,全国的疫情有好转。我请假回坪山岗做清明,这次回家去比较匆忙,没有多少时间陪母亲。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呀?我对母亲说,有空我就会回来陪您。她的眼神,还是像当年我读高中住校准备出发前,她在我带的装着酸菜或萝卜干用的玻璃瓶里浇一小勺熟油,盖上盖,巴巴望着我的一样那种期许火热,或者像是当年晚上天太热就着煤油灯,她补着衣服上的补丁,陪我在屋檐下读书时那样淡定无言。
回到北京,端午节前,我约来北京上派工作的外甥林林周末来家里玩。他说周六要在单位加班。我们约了周日,我在微信里给他发去定位,他回三个“OK”,随后给我发来微信里说,他的春梅表姐去了海铭表哥云裳小镇那里,“我来问下她周日有没有时间?……她来,哈哈哈,有人做饭了。”我随后微信联系春梅,给她发了定位。没有想到,周日那天上午,姐夫宋方平和春梅一起来了我家,这给了我惊喜。
端坐着手捧纪念章的杨兰喜(2020年1月9日宋方平摄影)
红星集体农庄纪念公园天气晴朗,几大片油菜花开得茂盛,有一片油菜花已经结籽只剩尖尖上的黄花还招摇着,路旁的小花朵五颜六色,煞是惹人喜爱。我陪他们游览红星集体农庄纪念公园。姐夫在南方农村生活,快七十岁了,他看到公园这些景致,说,这些花很漂亮,是农庄播种的,你看它们长得很有规律。姐夫告诉我说:李福当村里的烟田队长,如果不是要安排烟田的事情,他这次也会跟我一起来北京。我惊讶地说,李福哥当队长了!
现在农村土地实行流转,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姐夫很满意地说:是啊,李福在烟田里一年有好几万元的工资收入,可以照顾岳母,他家的田也不会耽误工夫,还要雕子(鸟)玩吗。我在家里也向村里的人“讨得”二三亩闲田,用来种水稻,花生,油菜,勤一点,辛苦一点,我自己家里吃的米、油和青菜完全不用愁,家里还能养鸡,鸡蛋不用到市场上去买。我们都买了农村社会养老保险,李福和你嫂子桂娣比我和你姐翠兰参加的时间迟了一点,他们每个月只比我们少领百来块钱。自从不用缴公粮和取消农业税以后,我们在农村的生活好了。
姐夫掏出他儿子海铭给他买的华为手机,翻出手机里面存留的一大堆照片,对我说:这次我儿子给我买的华为智能手机,比上次他给我买的还好用。我用这款手机,把家里的变化都拍了下来。你看,这是我家两层楼的房子,这是我家门口上次涨水时的大坪,这是屋前的菜园,这是长得好的油菜,这是岳母前年的照片……。
我一看,照片里的母亲戴着黑色帽子,身穿咖啡色竖条纹上衣,黑色裤子,脚上穿着红色棉鞋,颈脖子挂着缎带,双手捧着有五星、“70”飘带的证书,端坐在晒得颜色淡得有点银色的塑料椅子上,脸色肃静,笑意盈眉。母亲荣获的这枚纪念章,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至今党和国家给予我的家族的最高荣誉。一缕阳光照耀在母亲的左脸上,她左脸的发丝显得格外透白,也像是在发着光。母亲出生在苏区时期的沙洲坝枣子排。外公杨世仁、外婆朱氏,舅舅杨衍泽、杨衍鑫、杨衍湘家的杨氏祖宗祠,就是1933年初合并成立的中华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执行局旧址。中华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执行局委员长刘少奇,副委员长兼党团书记、福利部长陈云,秘书长黄子刚,组织部长梁广,宣传部长蔡树藩,女工部长刘群仙等,都在这里工作过,当时采取了保护女工、青工和童工的措施。母亲小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外公外婆把她嫁给曾姓家做童养媳。“童养媳,蛮凄凉,老虎口,黄莲汤,半夜三更喊起床,烧火做饭洗衣裳。……”(《瑞金歌谣》)一次母亲在云集圩赶墟时遇见年轻帅气的父亲,于是她义无返顾的告别了童养媳生活,成了我的母亲。像母亲一样性格坚毅的女性有很多,她们从不认命,毅然冲破藩篱,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改变了歌谣里童养媳的“凄凉”命运,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成就了新的人生。
2005年2月9日,江西瑞金坪山岗村,杨兰喜在她的曾孙们簇拥下走出家门口(谢建林摄影)
春梅、林林他们都跟我说,外婆现在的身体比以前还好。我要姐夫把母亲的照片发给我留存。姐夫说我不会发,他把手机给春梅。春梅对我说:舅,外婆的照片发到家族的微信群里了。只见素琴在春梅转发的母亲照片下发言:“老人家精神不错”。
二、伯父
2021年6月10日下午,我参加单位组织的党日观影活动,噙泪观看《血战湘江》。我的伯父桂煜参加了湘江战役。史料记载,1935年1月7日,红三军团进驻刀靶水村,担任遵义南部的警戒任务;红五师随军部驻在村子里,遵义会议期间,打败了贵州地方部队对刀靶水的袭扰,保证了遵义会议顺利进行。2021年清明节,我与本房的兄侄孙来到伯父桂煜的墓前扫墓,大家一路回忆起他参加红军的细节。荣生侄回忆说,桂煜爷爷说他走得最远的地方是刀靶水。他所在的那支红军部队当时被打散了,他没有跟上队伍,被迫一路讨饭回到坪山岗。
我们村当年参加红军的人很多,伯父桂煜仅是其中一个。伯父、三伯桂照和父亲三兄弟分别结婚生儿育女后,家里的房子不够分,三家到一九九几年才真正分的家。我家和伯父桂煜家住在竹山南面的新屋家,共用洞水(上下两个厅)的北厅,两家的灶、饭桌错落地打在厅子的东西两侧,中间作为过道,姐、妹和堂姐她们挤住在一间“半间间”。我小时候,伯母熊氏在用米酿酒,她看我望着酒甑巴巴的眼神,便盛了点刚出锅的米烧酒让我喝。我醉了一整天,醒后得知伯父责怪伯母,母亲当场好言圆过场。竹山三棵古樟靠东侧两棵中间有片竹林,据说瓦砾下有防空洞。三伯家住竹山北面老屋家的土砖房里,他家的同一排房子西侧是青砖砌就的二层楼洋房,我曾上那楼里去拍过墙壁上的红军标语等字迹,原来那是中国工农红军通信学校旧址,村里的多个宗祠成了红军通信学员的教室。红一方面军无线电技术人员训练班,1932年在江西瑞金发展为中革军委无线电学校,1933年搬迁到坪山岗后则改为中国工农红军通信学校。时兼任中国工农红军通信学校政委的曾三1984年6月回忆说:“1933年通校在平(坪)山岗举行了一次小型的无线电机器展览会,在展室的前言上有几句话:一个红色的技术人员,一定要做到3个条件:政治要坚定、技术要精明,体格要健康。……1934年10月,红军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我带着红军通信学校的学生们和一个运输大队,也踏上了这史无前例的伟大征程。”正是:
我家,在红色首都瑞京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有红军通信学校办学的祠堂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的地方
那里,有林立古樟
红色故事、红色袖章
这些红色电波般的记忆
在每一个乡亲的心头回荡
打我小时候在竹山久久传扬
我的父亲三兄弟
踊跃参军被伯父赶上
三伯轻摸拭伯父茧皱手掌
爷爷奶奶站得远远的默默无言
十五岁的伯父神武般穿上红军军装
父亲拉着伯父破烂的衣角
一直跟着,跟着,跟着
跟在伯父屁股后张望
一步,一步,一步
不知跟了有多长
父亲被伯父一把的拉住
伯父告诉父亲他这次去远方
帮助万千穷人闹翻身场场打胜仗
伯父不久就会跟着红军回到坪山村庄
父亲停止脚步
疑惑后不再疑惑
没停盼哥回的渴望
只盼着他能早回家乡
父亲在古樟下捡树枝
又来到坝下拾猪粪拨鱼草
默默唱着送伯父时传唱的歌谣
压抑着等候伯父回来的心情如电码
一直等待早日破译直到伯父回到了村庄
中国工农红军通信学校旧址旁的红军通信学员雕像——峥嵘岁月(2022年10月7日 谢建林拍摄)
坪山岗作为中国工农红军通信学校的选址,据说是当时任瑞金县委书记的邓小平提的建议。1997年2月,邓小平逝世。我约几位同事到沙洲坝白屋子红军政治部旧址祭奠邓小平。正巧这天伯父桂煜来到县城解放路我的家,他看到我在县城的房子宽敞明亮,生活过得好,他一脸的满意。
伯父已经去世多年。2021年4月,我们来到伯父桂煜的墓前扫墓时,看到他的墓地周围刚被一场野火燃烧过,这把火,直烧到墓顶。我对家人们说,这是上天对伯父桂煜的天然祭奠。
三、舅舅
2021年5月19日下午,我佩戴着党徽,与单位的同志前往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参观了“铭记伟大胜利 捍卫和平正义——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主题展览”。参观时,我在展览内容中寻找着杨衍泽舅舅的印迹。衍泽舅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我至今记得我去枣子排外婆家时,看到他英姿风发穿着一身志愿军军服的照片。
表弟树林告诉我,衍泽舅是最后一批进入朝鲜的志愿兵,“因为有些文化,他得到团长的爱惜,在团部当通信兵。南方人不会骑马。有次他在执行任务时从马上掉下来了,马回部队去了,人当时却没有回去。他说,所有志愿军都没有想过他能活着回国。”树林这么一说,我仿佛也记起小时候听过衍泽舅的这一段故事。
衍泽舅有个堂弟衍湘,他们小时候在一个锅里吃饭,同根一脉。我一九七九年去南昌读书的时候,父母以为衍湘舅在南昌工作,要我设法去找到他。其实,衍湘舅曾在宜丰某中学任教。几年前,在杨瑛和表妹夫的陪同下,衍湘舅回到他离别近40年的老家枣子排,在瑞金宾馆邀请了慰太名下的所有子孙团聚,我的母亲参加了这次团聚并坐在衍湘舅的旁边。
我到北京工作后,通过表弟联系上杨瑛。2021年5月8日,杨瑛在惠州看她的父母时,在微信里跟我说:“我爸爸说前段时间还跟你妈妈视频了呢,你妈妈还记得我爸爸。”杨瑛盼望着下一年清明祭祖的时候杨家的后代“在瑞金大聚会”。我说争取成行。她说:“好开心啊”。
杨衍湘夫妇“夫弹妇唱”(杨衍湘2021年9月提供)
只要看到在电视里播放中华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执行局旧址的内容,杨瑛都会很自豪的说:这是我的家!杨氏宗祠。2021年6月13日上午,杨瑛和表妹夫来我家。他们便与我聊起瑞金叶坪苏维埃共和国成立、沙洲坝红井、云石山红军长征出发等苏维埃的历史故事。这时,杨瑛打开手机视频让远在惠州的衍湘舅、舅母跟我进行视频聊天。衍湘舅说到我的母亲:“她从小就最喜欢我,我只剩下一个姐姐了,她都九十三岁了吧。”衍湘舅也想跟我远在瑞金的母亲视频聊天,我便把他的微信推送给了火强侄。
衍湘舅和我的母亲进行视频聊天后,他在微信里对我说:刚刚看到我姐姐了,很高兴她身体健康,精神很好,她还记得我,讲了我小时候的事,要我到家里来‘仙’(玩)。看到你们都好,都有孝心,太好了。我们都在心里惦记着。我们现在都很好的,我和你妈,当时谁都没想到,我们的儿女会在远隔千里之外,在中国的首都相会。记住这个缘分,珍惜这个亲情!
我对衍湘舅说:“珍惜!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