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卫华
狼山,是我老家南通的风景名胜。1970年春,母亲安排我和大哥到老家过年。一是代表她走亲戚;二是乘着寒假让咱哥俩长长见识,到狼山玩一趟。那年,母亲为了节省路费,没让我和哥坐汽车,而是走水路。她在轮船公司提前开好了两张免费的《乘船证》,然后告诉我俩到镇江后,找远房的叔叔,安排乘客轮到南通。狼山还未到,到让我俩先感受了一下京杭运河的古老,和万里长江的壮阔。
一路上,我们俩好不快活,脱离了大人的管束,忽然觉得“翻身解放做了主人”。在镇江长江路的八号码头下船后,很快找到了住在京口闸附近,姚一湾巷七十九号的叔叔家。在他家仅吃了一顿中饭,就于下午五点整,由叔叔帮着打票,登上停舶在一号码头,开往南通和上海方向的长江客轮“东方红”三号。
那“庞然大船”是平身第一次见,上下四层的互相通达,一踏上甲板,我就来回穿梭,不亦乐乎。哥到底比我大几岁,他让我不要乱跑,赶快找地方安顿下来。拿着船票的我俩,找到了最底层的五等舱。该船舱是东方红客轮上条件最差的,客舱有篮球场大,仅有几十张飞来椅,供旅客们休息。这时我埋怨起叔叔,为何不打张三等舱的船票,有房间和床铺。可哥确说:“叔叔家也不易,一家六口人就靠他一人挣钱,应该懂得感谢才对。”
到达南通已是下半夜,接船的是小舅和舅妈。当我俩看到帅气的舅舅和漂亮的舅妈时,不由自主的冲上前去。舅舅抱住哥,舅妈抱住我像久别的亲人。到舅舅家后,我们一夜没睡,直聊到天亮日出。吃过南通特色的早餐,我们就提出上午要到狼山一游,结果遭到了舅妈的反对:“现在外边很乱,要玩,就在附近的商场、文化宫转转。”可舅舅确说:“孩子们也大了,玩啥地方让他们自己决定。不过狼山不能去,一是太远,二是也没对外开放。”我刚要争辩,确被哥拉了一下衣服,欲言又止。“还是听舅妈、舅舅的。”哥高兴的回答了舅妈和舅舅。
可等她俩上班走后,哥确对我说:“你不是想到狼山玩吗,咱们动身吧。”原来,哥在舅妈舅舅面前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咱俩早去早回,赶在他们下班前回来不就结了。”在哥的纵容和蛊惑下,我俩终于坐上了到狼山的公交车。上车后,本来要买票的,只听哥对女售票员说:“我们是张琪的外甥,来南通游玩的。”一听“张琪”,女售票员在免了车票的同时,还感慨的说:“这外甥和张琪她老公长的真像。”原来,舅妈是公交公司出了名的美女调度,公司里的职工都认识她。
出了市区向南,顺着车窗放眼望去,那狼山已近在眼前。望到威武而不眼前。望到威武而不是巍峨的狼山,一座宝塔直指天空。这时驾驶员主动向我俩介绍:“狼山,可是我们南通著名的自然风景区,由狼山、马鞍山、黄泥山、剑山和军山组成,西临长江、山水相依,通称五山。狼山居其中,海拔106.94米,最为峻拔挺秀,文物古迹众多,其他四山如众星拱月,狼山成为五山之首。可是现在未对外开放,你们来玩,也只能在外面看看那。”听着驾驶员的介绍,我们在欣慰之余难免有点遗憾。
下车后,我俩顺着山道拾阶而上,沿途难觅人影,想像中的游人如织,确显得异常的荒凉,满山的萧条和洒满枯枝败叶的上山道路,让我们感到如此的失望。当我俩走上山顶,来到狼山山门前,只见大门紧闭,一块“南通市工人造反派总司令部”的木牌挂在了醒目位置。那萧条的门前透出一股阴森的寒气。
虽然上山时已经出汗,但此时此刻确感到鸡皮疙瘩直竖。我拽着哥的衣服害怕的说:“哥,咱回吧。”可哥用力的挽着我的胳膊说:“别怕,有哥呢。”顿时我害怕全无,在山顶的院落外,和哥一道顺着墙头边走,边通过墙上扇形的窗洞朝里边望去。偶尔看到几个蓬头垢面的人在打扫院落,我猜扫地的肯定是走资派;还有带着红袖章、穿着黄军装的造反派在巡逻。当走到一处矮墙时,哥突然说:“咱俩爬墙从此进去,咋样。”“听哥的。”没有任何犹豫,哥先将我托上墙头,然后一跃而上。
跳下墙头,还未站稳,只听见有人说话。哥赶紧带着我躲进一树丛之中。隔着树叉,当看到两个穿黄军装的从眼前经过时,我紧张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哥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才慢慢平静下来。我俩在树丛中躲了片刻,在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的钻出树丛,像地下党到敌占区一样,顺着小道直奔山顶的宝塔。
这回没遇到情况,一会功夫就钻到了七层砖塔之内。顺着梯子而上,片刻就登上了宝塔顶层。一眼望去,眼前的景色如在画中,尤其那波澜壮阔的长江一览无余,宝塔四周那广阔的田野尽收眼底,在感叹“江山如此多娇”的同时,觉得我们此次南通不虚此行。就在我俩尽情的享受这美景美色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吵杂的脚步。“不好,有人上楼。”此时此刻,我俩突然冒出那种“共产党人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感觉。哥还是那句话:“别怕,有哥呢。”上楼的果然是造反派们。
“你们是哪里的,怎么跑到塔上来了。”一帮带红袖章的将我俩带到一大殿内进行了“审问”。“审问”前,他们竟将我俩摁倒在地,对着大殿内墙上的毛主席画像,让我们“请罪”。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我顿时被吓哭了。这时,只听哥昂着头大声说道“我们没有罪,我们是淮阴的,到舅舅家走亲戚来的。”哥哥的“大义凛然”不知怎的止住了我的哭声。
“不对吧,是来给走资派送信的吧,”有人竟把我俩当成了奸细。“不信,你们打电话给我舅妈,她叫张琪,在公交公司工作。”我这时也昂起头插了一句。听了此话,他们半信半疑的用电话进行了联系。当得到证实后,一位可能是造反派头儿的让我俩站起来,缓和的说道:“那你们就不要乱跑了,等张琪来接你们回家吧。”此时,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幸亏我的急中生智,拿出了“张琪”的尚方宝剑,不然我俩可就惨了,虽然没见老虎凳和辣椒水,一顿“严刑拷打”肯定是免不了的。临近中午,舅妈终于带着工作证和单位造反派的证明信来到狼山。当她看到我俩完好无损时,才露出那美丽而放心的笑容。
十多前年,舅妈心脏病不幸去世,从此成了永别。而每当翻出舅舅舅妈的合影时,舅妈当年在狼山上,那难以忘怀的音容笑貌,顿时又浮现在眼前。正是那个灿烂的笑容,从此粘贴在了我的心灵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