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的尘世（外六首）
许登彦
那些看见或者看不见的河流
水位抬升。年龄是一道道的刻度
多么像蛇身上的环状斑
一圈一圈，刻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把日渐干瘪的身子越箍越紧
人到中年，我还在这个爱着的尘世
慌不择路地走着。沾满乡土的脚掌
血迹斑斑。一截努力挣扎的井绳
骨子里扭着劲儿，而那只水桶不知去了哪里
暗地里绞着自己的痛。影子一点一点地下沉
我看见了，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堆满了岁月的风尘，深藏不露
那些无人到访的苦难之门
状如沙漏，花朵和镀金的欲望纷扬而下
充血的眼睛，在饥饿的城池昼夜游走
越陷越深的尘世，我也不能自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潮水，无情地漫过
沉下去的影子，失声的喉咙，碑石般
挺立的门齿。血肉化身泥土
肋骨长成树木。唯有一双婴孩般的眼睛
依然明澈如星，包裹着那颗纯净的心
▲想你
想你，满山坡的花儿都开了
你就坐在我心里最隐秘的闺房
静如处子。两束明亮的火焰
燃烧成绿波荡漾的春之海
想你，你隔世的明眸
轻风，阳光，云朵，露珠，星辰……
埋藏在身体里的诸多隐喻碰撞金玉之声
每一条血管化为喧哗流淌的大河
想你，思念针脚密布
那些良辰美景，多像风中的叶子
它们的飘落失去重心，不能承受之轻
等待多年，走失的花朵依然没有回到枝头
想你，你就在彼岸
中间隔着一条时间的深壑
我泪眼望你，而你看也不看我一眼
慢慢转过身去。散落的箭矢顺瀑而下
▲捐赠
一部电影，记不清名字了
我从书房去客厅倒开水
无意间瞥了一眼
里面有一个实景的现场对话片段
演员葛优很入戏，蹲在河边洗脸
接受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访问
一辆高贵的凯迪拉克，静卧在不远处
摇身变成一条银光闪闪的鱼，目空一切
妻子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我端着暖水杯，坐在她旁边一起看
大致的对话内容如下：
主持人问，“尊敬的××先生，你现在是
咱们全市妇孺皆知的明星企业家和大慈善家
假如你现在有一千万
最想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呢？”
“我会捐给国家希望工程，帮助
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完成学业”
“假如有一个亿呢？”主持人连珠炮地发问
“我会做第二个邵逸夫，在全国
各个大学修建设施一流的图书馆”
“××先生，仁心大爱，值得全社会
各界人士学习”。接着主持人话锋一转
“那你愿不愿意捐自己的车呢？”
主持人指着不远处的凯迪拉克说
葛优语气悠长地顿了顿
“我现在真的有这么一辆车，我要开着车回去
难道让我用两条腿走回去吗?”
葛优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坏笑的说
葛优式的黑色幽默像一个气泡瞬间破裂
妻子爆发出像鸭子般嘎嘎的笑声
在房间里弹来弹去，震得
我的天灵盖一阵阵发麻
葛优那颗酷似外星人的光头
一下子撞碎了这个阳光明晃晃的正午
“咣”的一声，暖水杯掉在地上
发出空洞、遥远而荒凉的声响
▲北方：三月的草莓
在北方，它们是三月早产的婴儿
冻土、残雪和凛冽的风还在厮磨
设施大棚，人工控制的春天
它们鲜艳欲滴的出门了
村姑或者焐热的心
这样的隐喻是恰如其分的
超市，它们以群体的身份亮相
让另一些青黄不接的水果们
都得上了红眼病
命途同归，它们也为自己感到气短
被市场经济挤压出的精血
红得让人心碎。强制压缩的青春
让它们看不见自己降生的孩子
买菜经过水果区，三岁半的女儿
一眼看见了鲜红的草莓，吵闹着要吃
一小盒20元，明码标价
六七个草莓密封在透明塑料盒里
揭开上面的保鲜膜，有一些细密的小水珠
让我看见了它们无声流淌的泪水
▲屋顶上的荒草
风起时，它们摇曳的眼神
高于这个尘世
它们的头颅低得很低
常常怀念大地坚实的怀抱
▲初春黄昏，遇见细狗
“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腰细得风一吹就会断掉”
说到的这条细狗
形销骨立的身影
此时，正在一点一点地
融化在初春黄昏
渐渐暗淡下去的夕光里
妻子掷过去的话语，硬邦邦的
就像一根骨头，砸在了它的背上
这条细狗似懂非懂，冰冷的暗语
微闭的双眼努力睁了睁
沾满尘垢的鼻子在空气中嗅着
尾巴轻摇了一下，又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多么像一截垂向时间深处的井绳
一些冷风嗖嗖地往上爬
它沉默无语，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装满了如此众多飘零的叶子
白色的皮毛暗污，麻色的斑点
是缀在它身上的补丁，表情固执
试图堵住那些四散逃窜的火焰
它的嘴微微张了张
裸露出了岁月的碑石
车辆驶过的碾压声，是隐形的箭簇
射中它虚弱的心脏
我看见，肋骨堆垒而成的桥
摇摇欲坠。天边滞留的
暗色灰烬，正在试图
榨出它体内仅剩的孤独
悄声隐匿于苍茫的暮色中
尘世的苦难之门在它的身后慢慢合上
▲北方：五月的葡萄园
在北方，现在已是五月
一个叫十户滩的小镇。沿公路一线
我看到了成片成片的葡萄园
颜色灰暗的葡萄藤，已经张开了
薄如蝉翼的脸庞。它们的
脸蛋是鹅黄色的，盛满鸟声的酒窝
在阳光的轻抚下，一点一点地
舒展着透明的情思
触须，这些金色的手指
轻风吹动的暗语，明灭闪烁
波浪般的起伏，是你的
娇羞和灵魂的震颤
我看见，如此众多绿色的手掌
慢慢地展开，努力地伸向天空
想要抓住属于自己的青春
一只小黑狗，微闭着双眼
静静地卧在葡萄藤下
筛下来的点点光斑，在它的
身上来回移动，让它成为了
名副其实的斑点狗
一件蓝底花色罩衣，是渡船
此刻中途搁浅在了葡萄架上
不远处，红纱巾飘扬的身影
让葡萄们凝望的眼神
充满了含情脉脉的深意
作者简历：笔名：许登彦、许侠客，原名许金燕，男，汉族。1976年5月2日生于甘肃省高台县，1980年进疆。1999年毕业于河南郑州大学新闻系，先后从事过新闻宣传、史志等项工作。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为石河子作家协会理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家协会理事，迄今为止已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随笔、传记文学、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380余万字，先后荣获石河子、兵团及国家级文学奖项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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