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花心曲

文/唐承斌

外面，酷暑当头，汗水在人们脸上欢快地流淌，众多的男男女女嚷嚷着，诅咒这烤炉一般的鬼天气。厂内，钢花飞溅。我，一名年轻的钢铁工人，正手持钢钎在炉前忙碌。身上厚厚的工作服，好像与外面的天气隔绝开来。衣服上这些白色的汗渍和黑色的粉尘，在橙红色的底色上描绘出一幅写意山水画。

钢花在眼前不停跳跃，激情飞泄，个性鲜明，形态迥异。它有时狂妄，有时妩媚，有时粗犷，有时温柔，有时冷漠，有时暧昧。它好像很复杂，变化多端，一点也不单纯；它好像很简单，永不变色，一点也不做作；它好像很肆意，桀骜不驯，一点也不老实。

唉，钢花，可爱的钢花。能否告诉我，你的心思，我何时能够猜透？你就如同那个女子一般，企图迷幻我的眼睛我的思想我的一切。其实，不猜也罢，不要说猜不透，就是猜透了又有什么意义？她已经离去，在家人的阻挠声中离我而去了。可她昨天还说，永远爱我……

我知道爱情是世俗的东西，虽然千百年来人们对它孜孜不倦、追求不息，但却没有多少人愿意留恋、愿意珍惜。这怪不得世俗的人们，在实实在在的房子、车子、票子面前，它是那么渺小无助，那么苍白无力。她，曾是我心中的女神，曾是我精神的依托。如今，却成了我思想的负累，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乌云。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她只不过是众多平凡物质女子中的一个。可是，我却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维。

钢花在眼前不停跳跃，变幻出无数的姿态。有的憨态可掬，有的温柔可人，有的拱手作揖，有的昂首挺胸，有的畏缩不前，有的凌厉无比。不管什么形状，不管什么性格，一瞬间，仅仅一瞬间，这些可爱的钢花最后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但是，后面的钢花还在绽放，不停地绽放……

呵，钢花，可爱的钢花。能否告诉我，在你那短暂的生命里，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价值？你如同芸芸众生一般，有时哭哭啼啼，有时嘻嘻哈哈，有时寂寞淡定，有时熙攘焦虑，有时为生活劳碌奔波，有时为名利卑躬屈膝，有时为理想努力拼搏，有时为事业奋斗不已。

我知道人生苦短，在浩瀚的宇宙中，人的一生，甚至没有钢花闪烁的那一瞬间长远。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每个人都会刻意表现自我，想抓住那一瞬间的时光，来表现生命的灿烂和辉煌，设法在世间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而为了留下自己的痕迹，有人会就地撒上一泡尿，有人会拿着喇叭大声吆喝，有人会刻上“XX到此一游”，有人会默默种下一棵树，有人会给后人留下路标，有人会写出传颂千古的诗篇。

钢花闪烁，仿佛那些毕业几年的老同学。上次同学聚会，有人全身名牌、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一派豪气；有人衣着朴素、沉默寡言，眉宇间表露出生活的沉重压力。有人左拥燕姬、右抱赵女，有人为爱情苦恼、为婚姻焦虑。

钢花闪烁，仿佛家乡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在那广袤的田野上，稻子一棵连着一棵，一行接着一行，一簇挨着一簇，举出果实，竞相展示。平静时，满眼的金黄，默默地流进你的心坎。微风吹来，起起伏伏的稻浪，快快乐乐地歌唱，那内心的热情和奔放，都争先恐后地表露出来。父母说，“低头的稻子是宝贝，昂首的稻子是废物”，又说“勤能致富”。我相信父母的话，因为他们在田间地头耕种了一辈子，他们说的，都是经验之谈。

都说土地最有良心，不负人。你看，田野里那些稻子。只要给它空间，它就能生长；只要给它水分，它就会滋润；只要给它阳光，它就会灿烂。它用淳朴、刚强的身姿点缀着生育它的土地，回报着养育它的母亲。它把从太阳公公那里吸收的能量、从大地母亲那里汲取的养分、从清风明月处学来的浪漫、从沟渠流水中听到的从容，再加上自己的芳心数瓣、情丝几许，精心蕴酿出香甜的果实，回馈给终日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让他们感受到劳动的甘甜、丰收的喜悦。

端起饭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稻浪飘香的景象，想起父母佝偻着身子在田间劳作的情景。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父母满怀着对日月风雨的感念，挥舞着闪亮的镰刀走向露水密布的稻田。当他们割下第一把稻穗时，喜悦之情被喷薄而出的阳光点燃。“嚓嚓嚓”，镰刀贴近地面飞快地划拉，看着站立的稻子被他们齐刷刷地撂倒，他们笑了，带着丰收的喜悦和征服的快感笑了。

钢花在眼前不停跳跃，可能是累了，它显得那么疲惫，以至于在我眼前幻化出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大山，完全遮挡了我的视线。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大山并不是满目青翠，而是像癞头一样，稀稀拉拉地长着可怜兮兮的几棵树木。

唉，钢花，可爱的钢花。能否告诉我，这些幻化出来的大山，是否会挡住我前行的脚步？钢花继续绽放，它没有回答，可能是没有时间回答或者不屑于回答吧。我想，这样随意裸露身体的大山，无论如何不能让我想起高大和伟岸。而我在它身上看到的，除了失望，还有绝望，根本没有半点登高吟诗的欲望。还是尽快走出这片大山吧，我暗暗对自己说。要死，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钢花在眼前不停跳跃，可能是迷失了方向，它的眼神很是迷茫。我奋力越过那些遮挡视线的大山后，以为前面是一马平川。可是，老天，我怎么啥也看不见？迷雾，重重迷雾，严严实实迷住了我的双眼。好不容易走出这个鬼地方，我看到了太阳！可是，这里却没有稻花飘香，没有飞禽走兽，甚至见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因为，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没有牛羊没有野草的荒漠。

噫，钢花，可爱的钢花。能否告诉我，这些没有半点生气的沙漠，是否要逼迫我走向绝望的终点？

“不，”你大声对我说，“拿好指南针，忘记苦和累，抛掉肩上的包袱，轻装上阵，你一定会看到一片新的天地！”

哦，钢花，可爱的钢花。我太高兴了。这次，你终于不再沉默。原来，美丽的钢花，你竟然是有生命的小精灵；我跟你说的一切，你都能听懂。

嘿，钢花，可爱的钢花。我真的走出了大漠，在我即将倒下的一刹那，我猛一抬头，竟然看到前面有座漂亮的城市！不是海市蜃楼吧，不是安慰我的幻景吧？我使劲揉了揉眼，真的是繁华的城市。近了，再近了。真奇怪，这座小城市咋就这么漂亮呢？钢花，这里怎么也有钢花？哦，原来是个大荧幕，难道我到了电影城？不对啊，那么多参数在不停地跳动，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世界最先进的钢铁企业。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得入迷了，以至于天空撒下夜幕也不知道。等我惊醒过来，发现那璀璨的灯火，星星点点，正沿着城市漫无边际的高速公路逶迤远去。

“钢花，钢花……”我大声欢呼。“啪”，耳边重重地响了一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使劲睁开眼：哎，她怎么在我身边抽抽咽咽？

“怎么了？亲爱的。”我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她条件反射似的背转身，对我不理不睬。好久好久，她才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你刚才在梦中念叨的钢花，是不是很漂亮？告诉我，在你心中，我跟她哪个重要？”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古龙大侠说“世界上不吃饭的女人或许会有几个，而不吃醋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这家伙，竟然吃钢花的醋了，那就让她吃吧，好好地吃。我假装思索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道哪个重要，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马上发疯；如果没有她，我会立即死掉。”

“你，你什么意思，想脚踏两只船吗？”她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牙齿咬得格格响。不能让她再生气了，要不然，待会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这，我嘻嘻笑着，“亲爱的，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可就惨了。实话告诉你，那钢花啊，有时漂亮，有时并不漂亮。你想看看她吗？她跟你可没得比，因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我明白了，你真坏。”她转怒为喜，小拳头雨点般砸过来。我伸手接招，顺势把她拉入怀里。

作者简介：

唐承斌，70后，湖南衡阳人。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理事、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广州市职工艺术家。作品散见于《羊城晚报》、《工人日报》、《湖南教育》等数十家报刊杂志。《迷路》、《姑娘，我不是你要找的人》等小小说被选为中学生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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