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子
文/毛君秋
一
悄悄的,山上多了一片楠树,就像忽然间从天上飞下来一群神仙妹子,在这里扎地生根。山,也就多了一层灵气。
该是春天来的吧!新翻的红土地,胴体裸露着,嫩嫩的,冒着丝气儿,似乎是专等仙女们的到来。每行二十株,均匀地排列着,像列队的士兵。风儿来了,雨儿来了,红的黄的绿的肉芽儿就冒了出来,脆生生的,一碰就会折呢。野草儿早就不甘寂寞,蠢蠢欲动了一冬的心终于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地从蓬松的红土地里钻了出来,眯着小眼儿,瞧瞧这,瞧瞧那,一切是那么新奇。
一条羊肠水泥小道就歪歪斜斜地立在了那儿,从山这头一直通到了山那头。山那头一口清水塘,水塘旁围了几户人家,青砖碧瓦,庭院深深,种了许多好看的花草,有栅栏围着。女人取下了发夹,一头飘逸的长发黑瀑般垂了下来,发梢齐了腰,她端着一盆热水从屋里走了出来。水塘边,横支着一条木椅,水盆搁上面,往盆里掺了瓢清水,热气就腾腾冒了上来。女人用毛巾沾湿了头发,晶莹的玉珠就顺着发丝滚进了水塘,泛起阵阵涟漪。一只黄毛狗一直站在女人不远不近的地方,就那样瞅着。
四五月间,楠树的叶儿全部着了装,换上了统一的绿衣,细风一吹,绿叶儿便在空中跳起了舞蹈,精灵一般。农人在树下空间疏疏地种下了黄豆和绿豆,还没有长丰满,红土壤就在这些绿色中间时不时流露出来。
美,是藏不住的。不知是什么风,吹来了两位妙龄女子,一顶乳白色遮阳帽,一把青色遮阳伞。
“哇,好美!”
“像是在海边,有沙滩,还有椰子树耶。”
五月骄阳似火,把红土烤出白光来,如同铺着的一层细沙;楠木亭亭,身姿修长,顶部一簇簇枝叶,密密地斜伸开来,好似艳阳下撑开的绿伞。
女子用手捋起一片新叶,嗅了嗅,馨香沁人心脾,把身子倚着树干,小憩,绣花凉鞋踏在松软的红土上,酥酥响。
羊肠小道上,女子摆弄着不同的造型,一幅幅美丽的图画定格。林子里,咯咯咯的欢笑声如波纹般漾起……
二
接连的雨,好像把整个春天都要落没了似的。后山和山下的稻田终日被雨雾笼罩着,透不出一丝气儿。榆芽儿在苞里挨着,就是不肯钻出来;野草儿收回了它的野性,安静地在屋子里等待着;雀儿躲在窝里,无所事事,只把头偶尔探出来,试试风力。路,湿漉漉的。
四十天的企盼,一轮嫩嫩的太阳终于在头顶上出现了。
风,开始暖暖地吹。
突然的一声蛙叫,把春天就唤醒了。路旁白生生的柳芽儿悄悄钻出了树皮,地里的野草尖儿偷偷换上了鹅黄色的新妆,一群白鹭张开洁白的双翅,从这一片田飞到那一片田,几只野鸭子自由快活地在水塘里游来游去。
女人搬条椅子,坐在屋檐阶梯下绣十字绣,她在绣一幅鸳鸯戏水图。暖阳从檐前走到了檐下,正好照着她的头顶,有缕缕丝气儿从黑发缝里冒出来,捉不住扯不直的模样。许是坐久了,她起身把十字绣搁椅子上,伸了伸懒腰,视线却没有离开,嘴角有浅笑微漾。
女人把目光移向了南边。对面山头下白花花的水田里,男人正在播种。水田被犁成好多垄,男人在垄间穿行,手里拽一把黄灿灿的种谷。种谷刚吐出嫩芽儿,散落在垄上如同镶着白水晶。
女人想,这生命真是奇怪得很,一粒金黄的种子下到泥里,就能长出绿苗苗来,一颗绿苗苗能怀好多小宝宝呢!女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子,她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动,脸上竟飞起了两小块红晕。她轻咳了两声,正了正椅子,拿绣花针往额头上擦了擦。
日头转得真快,从屋檐的东边开始转,然后在屋顶上呆一会儿,再转到屋檐的西边,一天就过完了。太阳就下去了,月亮就升起来了。女人觉得这很有趣,原来太阳和月亮是一个人呢!
夕阳在山边停了下来,红云躲在了山头的后面,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女人在灶堂里生起了火,锅盘交鸣,炊烟袅袅,村子里氤氲着缕缕清香。
最后一缕霞光被山头吞进肚子,眉月就在梢头出现了。男人挑着一担空箩筐回来了,后面跟着那条卷尾巴大黄狗。
三
一道闪电,如剑花般,在夏夜广袤的空间里无限扩散。在这千分之一秒里,屋舍、树丛、电线杆……都在人的视角里暴露无遗,还原它本来的面目。
轰隆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感觉是把人的心都要震碎似的。巨大的颤响,在山谷久久回荡。
几个回合的电闪雷鸣,大雨好似千军万马从平原那头直奔过来。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豆大的雨点瀑布般肆无忌惮倾泻下来,好似冲锋时的鼓点。地面成了一碧深潭,水声哗哗。
女人拥着男人,很紧。女人怕雷,心想要是没有男人,这日子该怎样过呀?于是搂得更紧了,生怕男人会像日子般从怀里溜走似的。在男人厚实的臂膀里,雨声渐渐小了,蛙鸣从四面八方的田野传来,催眠曲一般。女人睡着了,很香,很沉,嘴角一直在微微翘着,她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清晨,梦里的女人醒得早。吱呀一声,女人穿件红袍打开门提了水桶出来,清风带着荷香和泥土的馨香,直往女人的身体里钻,就像拿小狗尾巴拂面,痒酥酥的。女人去门前的荷塘打水。
田田的荷叶经过昨夜的洗礼,显得格外精神抖擞。轻风微送,荷叶在塘里翩翩起舞,粒粒玉珠在荷叶上转过来,又转过去,晶莹剔透。妖娆的荷花从田田的荷叶间冒了出来,亭亭玉立。有的花瓣全开了,露出嫩黄的花蕊,有蓬子睡眼惺忪般藏在花蕊里面;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红红的,像火炬;有的花瓣落了,长长的荷梗托着鲜嫩的莲蓬,似宝塔。
一只青蛙蹲在荷叶上,望着女人,女人望着眼前粉红的荷花发呆:这荷也真是奇,无端端从泥里水里冲出一细杆来,就开了花,阔大的荷叶簇拥着,散发出清香,还结出像房子一样的莲蓬来。人要是天天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该会多美妙啊!
“水打来了吗?”男人在屋里喊女人。
“噢,来了,就来了。”女人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拿桶往塘里轻轻一舀,水波就荡漾开了。受了惊的青蛙慌忙从这片荷叶跳到那片荷叶,还没站稳,一下滚到水中去了。女人抿了抿嘴,笑了。
男人赤着上身下到塘边起虾笼,他记得昨天放了四张虾笼在塘里的。不一会儿,鱼桶里就有龙虾活蹦乱跳,足有三十多个。
男人想起女人爱吃莲蓬,就又下到水中去摘莲蓬,满满的一桶。
四
秋天里,什么都熟了;成熟了的东西就像怀胎十月的婴儿一定要生下来一样,不收就会烂掉。
十月是金色的。你看,金秋旭日下,面带微笑,在风里摇曳着优美的舞姿,而把沉甸甸的果实垂向大地母亲,那便是金黄的稻谷。那穗上丰满的谷粒,在向人们证实着它成熟的美丽。
山上果子熟了,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山下满是金黄,一片连着一片,微风送爽,你抚摸我我抚摸你,悉悉索索,发出小溪流水般的欢唱。
一台收割机在金色的稻浪里穿梭。一个汉子坐在敞蓬驾驶室,自如地转动着方向盘,偌大的机器在男人脚下成了一粒棋子,身后,稻茬雨织般密布,像操场上做早操的一群小学生。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光着膀子,跟着机器,把从机器里流下来的稻谷装进麻袋,麻袋鼓曩曩的,像吃饱了草的牛肚皮。油质的汗珠顺着脊背浸湿了男人的裤腰。他们轮流把麻袋背到禾场,收获的喜悦挂在脸上。男人的麻袋是孩子的气球,空了瘪了,一会儿还会要充满的。
女人手持谷耙,把成堆的谷子摊开,薄薄的,太阳照下来,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女人的脸上出了细汗,有好闻的脂香溢出来,她一边耙谷,一边拿了印花手帕去赶那些追着香味飞来的蜂。
禾场上,几只花母鸡很是挑剔,尽拣金黄饱满的谷子吃,女人也不驱赶它们,就让它们也快活几天吧,还指望着多下几只蛋呢!
“喝茶了,休息会儿,喝口茶吧!”女人乘着男人背谷的空当,提了茶壶来到田边,里面是她早晨就熬制好的姜茶。
树荫下,三个男人围在女人的身边,咕噜咕噜大碗喝着女人递上来的茶,茶水和着汗水一齐顺着胸脯往下流。
“今年收成好,有的亩产要上千斤呢!”
“就是,你看老三的那块田,禾叠禾,谷压谷,亩产怕是要千斤出头。”
两个年纪大点的男人边喝茶边说话。女人紧挨着年轻男人坐下,拿手帕去揩他脸上的汗珠,乌幽幽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柔光来。
五
稻子收完,遍山遍野的野菊花就开了。那一丛丛、一簇簇,在煦暖的阳光里泛着金光的小花,此时竟开得那样的惊艳!它们错落地散开着,这儿一丛,那儿一簇,自由地生长,一点也看不出精心布局的痕迹,却又是那样的和谐。
山上的树叶和野草在秋霜里由青变黄,秋风吹过,落英缤纷,飒飒作响。野菊花是不怕秋霜和秋风的,它开得那样的从容,用那艳丽的色彩装扮着整个秋天。它的芳香,吸引了无数蜂和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也把男子吸引来了。
男子听女人说过,喝野菊花茶能养颜呢。
于是,男子挎了个小竹篮,来到后山采野菊花。后山上很净,少有人烟,野草丛中一条曲折的小径,偶尔有荷锄的农夫路过。野菊花就杂居在野草和野树丛中,满山满野都是,整个后山都被染成金黄。
一朵,两朵……男子把野菊花小心地装进竹篮,就像把女人小心地装进自己的心房。女人喜欢野菊花。他想着,来年一定要在自家阳台种上几盆野菊花。
男子抬头望了望天,天空明净,瓦蓝,如同平静的海,有棉絮般的云丝飘过。一行南归的大雁,时而成“一”字形,时而成“人”字形,一会儿,就从北边飞到了南边,渐渐消失在天幕。
忽然,山下呜哇哇有唢呐声传来,一支迎亲的队伍过来了。男子便走下山去看热闹。两个吹唢呐的走在前头,生动着变形的脸;后面是两乘花轿,全用红绸布扎成,一个大大的“喜”字笑歪了头,由八个轿夫抬着,花轿里坐着新娘和新郎吧,男人惦了惦脚,还是看不到;花轿后面跟着一中年男人和一中年女人,两人戴着大红高帽,嘴角、脸颊和眼眶都用大红姻脂涂了,滑稽好笑;奇怪的是男人胸前挂一纸牌子,用红纸糊了,上面写着“我要烧火”,胸前同时还吊着一个长长的吹火筒;中年女人在旁边拿一破芭蕉扇,被人“挟持”着不停地往吊在男人身上的吹火筒里扇风,筒里一股浓烟冒出来;再后面跟着一群嘻嘻哈哈看热闹的男人和女人。
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男子想。
迎亲队伍走了,只有唢呐的余音在山间回荡。竹篮里野菊花也满了,男子还要赶回家把野菊花制成茶呢!
六
这个冬天并不冷,一连几个暖阳让人感觉是到了春天,其实离真正的春天还远着呢!雪,一直挨到腊月才落下来。雪的故乡在天上,它下到地面是在做一次长途旅行,走着走着,就恋上地面,不想回去了。
无风的夜,雪来了。雪的脚步真轻,精灵般,摇曳着优美的舞姿,像蒲公英,像降落伞,像风中的屑,像云下的燕,悄无声息地落在屋脊、树梢、稻田、河沿……于是,梦亦被雪悄然装满。
一觉醒来,呵,整个后山全铺上了一身厚厚的白棉衣,浑浑噩噩的,像一位刚睡醒的圣诞老人。骄傲的大叶樟府下高昂的头,蓬松的树梢下,黑黝黝的树干发出青光;一身骨气的楠竹,不得不将头垂得很低,嘭,忽然来的一张风使它猛然抖落身上的积雪,挺直了腰身;只有梅,戴着雪绒帽,依旧那么固执地张望着,期盼着。一只山雀,从雪堆里探出头来,瑟缩着身子,东张西望。
小河水在缓缓流淌。雪花,嗖地滑入水中,立马就看不见了。可是它的生命还在延续,只是变换了形式。
太阳并没有出来。地上的雪在一次次向着天空回望,那是对故乡的眷念。
这样的晨,异样的宁静。
“下——雪——啦,都起床啦!”院子里传来小孩的喊叫声。晨就醒了。
女人撑着把花布伞,走在如同铺着一层白面的草地上,咯吱咯吱,一步一个脚印。啪,一个调皮鬼藏匿在女人的身后,诡秘地一笑,忽然扔了个雪团,打在女人的伞上。女人一声嗔骂,脸上却开出了芙蓉花。女人把伞放在一边,悄悄捏一把面团似的雪,突然转身,疯狂地朝偷袭她的那个小家伙追去,笑声、喊声、追逐声,在茫茫雪霭中响起。草地上,横列着许许多多深深浅浅、自由错落的脚印。
玩累了,心乏了,女人拖着雪泥,回到屋里,围着火炉,烤着冻红的双手。草地上的脚印,又被雪的梦装满。
窗外,通往前方的道路上,一顶红缨雪帽在走,身后,留下一长串近乎完美的弧线……
作者简介:
毛君秋,男,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文学起步较晚,近年来先后有多篇散文、诗歌、小小说在《工人日报》、《长沙晚报》、《思维与智慧》等报刊杂志发表。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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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稿日期:2023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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