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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文/云海

“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这是唐·骆宾王写的《在狱咏蝉·并序》中的一段话。有眼睛就瞪得大大的，不因道路黑暗而看错事物。有翅膀可以高飞，却自甘澹泊，不因世俗的浑浊而改变自己的本质。今年仲夏的一天，我发现附近一片森林中蝉声唱和，高亢激越。晚上七点钟左右，带了相机，又重回去，绕着树一棵一棵地转。从小时候就喜欢捉蝉，寻蝉蛹。找到了先拍下来，再收入囊中。

蝉成长期分四个节段：卵、幼虫、蛹、成虫。成虫羽化20多天后，雌蝉开始在一到两年生的嫩枝上产卵，有时可致树枝脱水干枯死亡，它们随折断的枝条掉进泥土中。有时在树上经过一个多月的成长，幼虫从卵茧中爬出来，很快的蜕掉第一件衣服。退出来的皮，一端粘在树枝上，另一端与幼虫粘在一起。当又嫩又弱的幼虫逃离树枝时，它就自动形成一根细丝，把幼虫挂在低空，自我保护是生物进化的本能。一会幼虫躯体硬朗了，自己弄断细丝落在地面，此时比蚂蚁还小。它快速挖掘地洞隐藏，深达四十多公分。很多幼虫找不到软硬适中的挖掘地点，疲惫而死。

幼虫每年春暮爬到地表，吸取营养，秋末潜入深处，忍受寒冷与黑暗，经年累月，唯知勤奋。蛰伏3到5年，有的甚至17年。为了避免侵害并安全延续种群，演化是一个漫长而隐秘的生命周期。能量储存是不是充足，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蜕化为成虫。

黑暗激励着原初的生命，以纯净的本能等待成熟，把痛苦与快乐沉淀成养料，使生存获得最有力的体验。向深处爬行，保全自己，不畏艰难。没有一丝光亮。黑暗中可以使路途弯曲，但是目标不会弯曲。血和泪是前进的代价，信念让她变的坚强，为了看到天空的笑容，为了看到雏菊与草丛，在狭小的洞中，执着的涌动。

每年的5到8月份，蛹钻出土，静待太阳隐去，潮气上升时，借潮气出壳。我怀疑蛹的眼睛是不管用的，凭着感觉找攀附物，爬行到灌木、枝条、杂草茎干处，靠亲代遗传的生存本能找到一棵树。然后让自己的爪和前足的刺牢牢固定于树皮或枝叶上，为蜕化前最后一搏做好准备。

它们一般在晚上七点到十点，或早晨4点到6点选择蜕化。如果爬出来错过蜕变时间，会胎死衣中。很多生命在险境中成长，在意外中夭折。为了彻底拥有光明，它们舔舐着湿润的空气，从背部开始撕裂身体，忍着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与解数来拯救自己。随着背部的隆起挣脱，头部开始露出来了，突出的复眼有着浅浅的青色，闪着琥珀的光。在世界将要走向黑暗或最黑暗时，它的眼睛格外明亮。

前爪出来了，长着锯齿与黄棕色细绒毛。然后是四只脚，十多分钟后上半身完全出壳。此时蝉好像停止了，在准备着什么。以默养气，以静养神，积聚力量，它的内心是昂然的吧，苦难中需要图腾。不存在顾虑，只有智慧地输出。我盯着，突然它上半身腾空向后仰去，舒伸了几下。我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危险的动作，此时若摔下来，或残废或丧命。翅没展开，足也娇软，没有什么可以保护它的吧。已失去生命的蝉衣，仍死抓树干，任凭蝉如何地甩晃、挣摆，都牢牢嵌在树干上，给蝉稳定与力量。似乎听到它对蝉说，不要松落，不要急躁，步步谨慎，我会陪伴你到足够的成熟与坚硬，保护你远离蚁虫蚕食的地方。

几分钟后，蝉翕忽灵活地向前扑来，充满勇气，前爪重新抓牢了壳，用力一抽，浅白色的尾也挣脱了桎梏，逃离了苦海。我不禁长嘘。刚出壳的娇嫩身体，罩着湿漉漉的体液，翅膀是卷曲的，还需要在激素控制下，通过体内液管输送有压力的体液，使双翼展开。金蝉脱壳，虽然是上计，可遇到变故也很脆弱。这时若受到外界打扰，翅膀不能顺利展开，将终生残废。它环视着这个崭新的世界，倾听万籁生命，在一次极至地挣脱后，细品欢乐，等待翅膀干燥。夜风流动，黑暗的背景，衬托死亡，也衬托新生。

它的一对翅膀，在时间的静候中开始变直变硬，变得宽大透明。前翅很美，有着翠绿的翅脉与花纹，后翅滑如丝帛，嫩如凝脂。终于摆脱了肮脏丑陋的外壳，获得了自由，赢得了阳光，有了进入下一个轮回的可能。从诞生开始，在漫长的黑暗中卧薪尝胆，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经历了五次蜕皮的涅磐，保持了纯净。

它静静趴在壳上，作一次彻底告别，结束相互依存的时光。随后慢慢向高处爬去，开始吸风饮露的生活了。每一次生命地转化，都是一个起点。每一次蜕变都会看得更远。每一次光茫地交替，都在游向理想的彼岸。虽然以后还会跨越很多障碍。但是，流转的光华，隐不住它无邪的本性，在漫长岁月中，不被异化，不被扭曲，用心感受湛蓝的天。昂着头，挺着胸，坚持生命原始的清白。渴望光明，追求真理，呼唤希望。它不惧贫穷、不惧网笼、不惧狂风烈日、不惧利爪的螳螂。本然的无惧，让它追寻高洁、追寻延续、追寻阳光。

蝉鸣是由体内神经输出生物电，刺激发音膜和声肌，再经类似于“钹”的音盖敲打而发出洪亮遥远的声音。经过魔幻般地蜕变，它们成功了，一字一句浑厚的歌唱，一公里以外的地方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