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城旧事
文瑞
我始终对母校一中,是满怀情感的。
一中读书的三年时间,我是个不太受到老师或同学重视的一名普通学生。当时,我刚从潭口进城,个子小,脸上时常呈着些清秀与真诚的微笑。但真诚与微笑只能说明我有些善良,却并不能为我赢得什么。七十年代的中后期,依然是意识形态相当讲究的时代,在高中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便是我从小学一年级起一直当着来的班学习或宣传委员的职务,也终于被频繁换动的班主任下掉了,甚至乎我本人也因为父亲是臭老九的历史原因连共青团也入不了。
然而,我仍旧很是恋着母校。母校犹如母亲,始终是让人挚爱于心的。阳明院的清静学究味浓厚得如古老的风,莲池里的水浮莲和其间漫游自如的花扁鱼让人至死都不能忘怀,无论它还存或不在了,它曾使古老的学校显得生动无比,还有校园内各处零落散布着的石礅和破败石像以及红褐色的花岗岩构筑的桥与阶,以及供我们跑步用的老旧的青砖叠成的围绕着操场转的层层盘迭的窄道、校园隔壁的传说一日有三潮水溢出的三潮井、后门外让人思绪遄飞生发思古之幽情的护城河、操场旁浓荫蔽日的大榕树,还有那些神态不一风采逸然的先生老师们....这一切,无不深留在我的脑海里。况且,二十年后,我的儿子又再次投身它的怀抱成为它的学子,让我对母校自然是又更多了一份亲切。
在我读初二的时候,我经历了两件影响我一生的事情。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下午放学后,平日里与我玩得较好的两位同学,决定去登攀慈云塔。那一阵,一中的学生登攀慈云塔成为一阵风,连一些女同学都上去过。由于“破四旧”,慈云塔内的石阶已被拆毁了,要上塔顶只能是从塔外一层层攀缘上去,情景十分惊险,却也因此很是刺激人。从塔上下来的同学兴高采烈的议论着如何在顶上留下“到此一游”,不由得让我们掷下书包也开始了登攀。这是一场永远令我不可思议的经历,今天我甚至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那么高的塔,仅从塔的外缘自己爬上去过吗?那从塔顶向外伸探出来的小树曾经承载过我们的身躯吗?是的,从最高层上塔顶的唯一途径便是攀援这树。记得,我们上得塔顶,很有些飘飘然的感觉,登高远望,风景无边。眼望城市粼次栉比的房舍和贡江与赣江那边的青山重岭,让我们有一种生命为之激越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城市如一只家犬,温柔地匍匐在我们的脚下,呈着金色的云霭为它镀上了一层迷人的光泽,使城市显得既高贵又生动。我们三人用手臂勉强合抱着塔顶巨大的铁锥,脸上有冰凉的湿润感,心却始终处于勃动的激昂状态。当时,我心中暗想,我定要把这情景写下来告诉别人。
当暮色渐深,我们收心准备回家时,却才害怕起来。因为我们个子不高,我们的身子悬在树上时双脚离实处竟有一两寸的距离,而我们又不敢看下面,以为着不到实处,便反复几次也下不了塔顶,急得我们都要崩溃了。最终在下面观看的人的喧喊声中,我们鼓舞勇气才离开塔顶,灰溜溜地各自回了家。一件本来很是壮烈的事情便萎然失了光彩,想写下来的愿望总也提不起激情,直到前些日到文庙参观影展,再见慈云塔才重新焕醒我写作的欲望。
另一件事是在一中读书时的一个春天,我们全年级同学来到八境公园参观。这年,是八境台被火烧毁前的最后一个春天,公园里花香鸟语,清池绿水,草木青郁,天空也格外晴朗,木结构的八境台雄踞龟角口,章贡两江汇成赣江的声势从城墙上看去更显气魄,两岸的榕树葱郁一片蔚然成景,江中的机帆船开过翻卷起的浪花也不动声色地打动着我们年少易动的心。次日,语文老师戚先生布置大家就游览八境台写记叙文时,我为之受激的心仍然不曾平静,便借着这股激情,把前日的感受很是尽兴地表述了出来,其中自然是堆积了一些浮躁华丽之词。没想到,几天后,戚先生在课堂上竟然摇头晃脑地把我的作文念了一遍,还评说了几句。我这是第一次受到鼓舞,快乐之情顿时溢满心灵。
我不在乎有几位同学在意这件事,但我在意。这种在意,一辈子地影响了我人生,我的生命里从此孕生了一股湍动不息的文学情感,因之,我的思想开始沾染了些许的文学意味,并有了对文学刻意追求的行为意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戚先生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可惜的是,当我的文学梦开始结出现实之果时,戚先生已然不在世许多年了,只能是遥向西天,捧上我悠远的情怀。
作者简介:龚文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苏轼研究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王阳明研究会副会长,江西省地域文化研究会专家顾问,赣州市政府古城保护委员会专家顾问,赣南师大文学院特聘教授。独立学者,长期从事赣州本土文化研究,著有《客家文化》《赣州古城地名史话》《山水赣州》《苏轼与赣州》《王阳明南赣史话》《赣南书院研究》等近三十部专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