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宣言
刘万成
人生四季,春夏秋冬,多活一年,就能多一次感悟冬的机会。立冬过了好久,终于有了这高山飘雪及川道落雨。然而冬的来临,似乎仅在一夜之间。冬的不期而至,让我再次想起雪莱充满哲理的优美诗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这诗句像冬天一样纯洁异俗、坚韧顽强、永恒不朽,给人以诸多春的遐想、启示和期待。
清早出门,沿河疾走,让饱经风霜的老脸沐浴着凌厉的河风,低头走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又十分陌生的办公室。室内光线昏暗,寒意决不亚于室外。胡乱摆放的报刊书籍在这里那里瑟缩着,空调老是闲着就让它继续闲着。顺手开了日光灯,光线依然暗淡,多年一贯制的阵阵腰酸背痛与老是挥之不去的重复疲倦让我坐思良久。习惯性地点燃一支低档烟卷,推开玻璃窗扇,探头张望窗外,县城周围红黄绿三色相间的挺拔群山已然白头而轻雾缭绕,感觉不出平日里的车水马龙和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闹,一片洁净安详的大街小巷仿佛褪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喧嚣吵杂的浮华色调,连同空气也出奇地清新可人了许多。
寒风挤进窗户来,从我脸庞刮过,冬的历史画卷便依稀可见了。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穿着单衣的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可怜他的那点木炭却被“黄衣使者”无情地夺走了。这是白居易笔下那个充满不幸的冬。“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诗人陆游在风雨大作之夜僵卧孤村,尚思收复失地、重整山河,其爱国之情何等炽热?然而无奈朝廷腐败,一腔“铁马冰河”的豪情壮志,到头来却化作了千古遗恨。鲁迅《故乡》里的冬,荒凉冷漠,萧条悲凉,闰土所处时代的阴冷气息始终弥漫着,让人感受到作者改造社会的强烈愿望。老舍那《济南的冬天》没有风声和叹息,冬含着羞涩的微笑,泛着水草的鲜绿,就连水都不忍上冻,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而秀丽。而在毛泽东如椽巨笔之下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欲与天公试比高”,那是一个多么雄浑辽阔、浩瀚苍茫、恢弘壮丽的北国之冬?古往今来,不同时代、不同作者的“冬”给人以不同的感受和思考,然而各种不同的“冬”的感受和思考,归根结底却无一例外地凝聚着春的憧憬。
几十年过去了,经历了不少冬季,给我留下最深记忆的依然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春”的故乡之冬。记忆里的故乡之冬来得早,去得迟,来得仓促,去得犹豫。差不多每年农历的十月底,故乡便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乃至滴水成冰了,直到来年农历的三月底或四月初,等那潮浑的桃花水从门前那条小河里潺潺流过,春才会在人们的长久盼望中渐渐朗润盎然起来。但故乡的“开春了”,还并不意味着春的真正来临。每年桃花盛开、草木萌芽、大地解冻的时候,故乡之冬总要残留一条长长的尾巴,伴随着春的脚步在春的怀抱里若即若离若隐若现,仿佛要让人们的寒冷记忆在似春非春里踯躅好久好久。
曾在故乡那长达四五个月的冬季里滚爬多年,细看雪花的六瓣,抚摩冰凌的晶莹,体味冬绿的蓬勃,我真正感受到的不是冬的暴戾、冬的寒冷、冬的萧瑟、冬的漫长等外表,而是一如严父慈母之冬精心培育春的那种用心良苦,以及若有严寒之冬,必有温暖之春的启迪。
此时,春的呼喊终于拨开思绪里厚厚的积雪,惊奇地发现一群小燕子衔起诱人的新绿,带着春的希望,伴着寂寞的我,斜斜剪开冬的衣裳,欢快地在明媚的阳光中飞旋。
(原载2008年3月25日《商洛日报》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