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红毛
文/徐玉向
清凉的风捎来大淮河的湿润，洋槐花悠悠然在枝头摇来荡去，小院的每个角落却已遍布清香。
此刻的院子里最忙碌的应该要数蜜蜂了，它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洋槐花丛中飞来钻去。夕阳的余晖轻轻洒在厢房略显颓唐的脊背上。
爷爷把犁靠在厢房的墙角下，抓起小铁桌上的一磁缸凉茶咕嘟咕嘟两下喝完了。洋槐树下的凉椅却是空着，我搬着一个小板凳凑过去，“爷爷，你看看我的红毛还在不在了？”
爷爷把凉椅往有阳光的地方挪了挪，朝我招了招手。我的小板凳已端端正正的摆在他的膝前了。
“一根在当中，两根在两边，一个当将军，两个当护兵，正好，都还在！”爷爷眯着眼在我头上轻轻的扒着头发。
爷爷说过头上有三根红毛的小孩长大后可以当大官。
“当多大的官才算大呢？”
“老大一支笔，老二当主席，老三骑白马，老四坐天下。”我不由得想起流传在淮河岸边上的一首童谣来。而我在堂兄弟当中排行老三，或许命里就能当个领军打仗的将军吧。
“我要当个骑白马的大将军，像常山赵子龙一样！”一边说一边跨上一把破扫帚在院子里转圈，搅得院中尘土飞扬，归巢的鸡被吓的扑楞楞的往院子外面跑，母亲的巴掌眼看也要飞到我的屁股上了。
爷爷却径自呵呵笑起来。奶奶却说当什么破将军，只要不在家种田勒牛尾巴干什么都好。爷爷便不再作声，转身从厢房里取出旱烟袋。
听老人们说爷爷十七岁时就跟他的表哥—我的表爷爷，一个姓韦的国民党军官到福建当护兵。表爷爷带的兵很多，行军时队伍可以排十几里长，还有大炮和马队。我想表爷爷定是个将军了，那他的头上会不会也有三根红毛呢？
表爷爷贴身护兵就有三个，平时两个护兵端着冲锋枪住外间，他自己和我爷爷住里间，枕头底下一人一把盒子枪，他的生活起居一直是由爷爷负责。有一次爷爷给表爷爷洗头时竟然发现有三根红毛，爷爷便问表爷爷怎么会有红头发呢？表爷爷说自己也不知道，从小就有，他的爷爷说长了三根红毛的人将来可以当大官。于是爷爷便默默记在心里。
爷爷白天跟着表爷爷视察部队和打仗，早晚就跟着表爷爷练武和打枪。约莫过了一年，部队要向云南开拔，爷爷恋家不想去云南，就向表爷爷辞行返乡。表爷爷装上十几块大洋派人专程送爷爷回来。那一年是一九四七年。
爷爷回乡不久四里八乡的都知道了他当过护兵，于是频频有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前来比试。其中有一个叫徐八愣的同村人身高一米八几，长的五大三粗，曾抱起一个石磙围着大场跑三圈。谁知一伸手便被爷爷拦腰抱起掼在地上，其他人便不再动手了。周边一些村里的把式便过来与爷爷结交，以至关系最好的几个磕头拜了把子。
解放后爷爷被推选为生产队长，去省里领过奖。去的时候特意向妻兄借了一个四个兜的铁路制服，别了一根钢笔。回来时领了一堆毛巾、本子、笔，全分给亲戚了。颁奖会上要爷爷发言，只读过三年私塾的爷爷结结巴巴的讲了几句便下来了。事后他跟同行人说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心里发慌，腿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早点下来算了，于是大家笑成一团。
爷爷的胞兄，我的大爷爷说爷爷不会讲话，这个生产队长干脆让给他当，让爷爷去当饲养员。爷爷二话没说直接去当了饲养员。爷爷凭着一股钻劲，把牛喂的肥肥壮壮且很少生病，于是又被推荐去市里、省里领奖。
上级发现爷爷是个人才，给了爷爷一个党员名额，并准备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和提干。哪知组织部门来调查时，爷爷却说我还没正式入党呢，以前在国民堂部队当过护兵。调查人员大惊失色，进一步调查果不其然。于是爷爷的党员名额被取消，因以前的成绩出色，也不再追究在国民堂部队当过护兵的历史，爷爷继续当他的饲养员。那时正是讲究阶级成分的年代。
自从分了单干之后，爷爷便把精力集中在家里的耕地和耕牛上。除了负责我家和大伯家的责任田，爷爷还要去邻村的老姑家帮忙，而他空闲时候最惬意的事便是看看我头上的三根红毛是否还在。
“一根在当中，两根在两边，一个当将军，两个当护兵，正好，都还在……”
丁酉五月十九日于滕州
作者简介：
徐玉向，安徽蚌埠长淮卫人，现居浙江绍兴。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平台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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