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年猪
文‖倪双民
进入腊月,年味就开始弥漫。过了月半,“杀年猪”一幕就在乡间各处上演,把年味渲染得更加浓艳。猪被杀时那声嘶力竭的嚎叫传出数里,时时提醒着人们:新年就要到了。
在童年的记忆中,杀年猪是一件极为庄重喜庆的事情。乡民们春雨中播下希望,夏日里洒下汗水,秋风中收获谷粮,冬日里才略有闲暇。过年杀年猪既是对自己一年辛劳的慰藉,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展示。
岁月匆匆,时隔数十年,我家杀年猪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父亲先要精心选好日子,前一天就去请杀猪匠,顺带从杀猪匠那扛回一个口径很大,高一尺有余的大木筲,同时找一块废弃的旧门板备用。做好这些,就去告知左邻右舍:明天杀猪,都来帮忙。印象中,那时的杀猪匠膀阔腰圆,身强力壮,胡须浓密,脸膛红润,平日里不苟言笑,孩子们见了都有点害怕。杀猪匠总是穿一件宽大的外衣,一根长长的挺杆贴在肩上,后边挂着几个挂钩,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各种刀具装在帆布挎包之中,提于手上。走起路来步履稳健,脚下生风。
那时的猪全是黑色的,常年以草料为主,临杀前几天一定会给猪吃一些好的饭食。前一天就会禁食,目的是猪的肠胃便于清洗,这也叫“空肠”。杀猪的那天一大早,母亲就会烧起满锅的水,哥哥帮着拉风箱,我和弟弟不时跑到猪圈边上看看,想象着猪被杀的情景。父亲拿出一盒“宝成”烟分发给杀猪匠和前来帮忙的叔伯们。趁此间隙,叔伯们搬出梯子,找来木杠,拿出绳子在院子一角搭好了架子。
杀猪匠吸着烟用手搭在锅沿上试了试,说一声:“拾掇!”几个人一起走进了猪圈。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那头整整一天没有被喂的大肥猪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断地往拐角退缩。年轻的二叔迅捷的提起了猪尾巴,另外两人狠劲地拽住了猪耳朵,尽管几人前拉后推,猪还是拼命的挣扎不肯出圈。杀猪匠上前一步,抓住猪的前腿轻轻一提,众人顺利地将大肥猪拉出来侧身摁在了搁在木筲上的门板上。
大肥猪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嘴不断的挣扎嚎叫,引来了不少的人围观,尤其是年幼的孩子们心里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害怕,生怕大肥猪会挣脱跑掉。只见杀猪匠右脚蹬地,左腿膝盖弯曲使劲顶住猪的头部及耳根部,左手倾全力压住猪头。“压好了,甭松手!”杀猪匠话音落地,随之那柄亮闪闪的尖刀就从猪的颈部刺入。顿时,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流入下面撒了盐的盆中。
抽出尖刀,猪的嚎叫声渐弱,最后变成了低哼。“松手!”杀猪匠一声令下,众人一齐撒手。猪的腹部还在微微翕动,脖颈处的血由柱状变成了线状后来变成了丝状,接着一滴一滴的下落。二叔提了提猪的后胯想让猪血流得更干净,只见猪的脖颈处冒着热气,血在一滴滴流尽。父亲忙拿出烟分发给各位帮忙的叔伯和看热闹的老人。
吸罢一支烟,杀猪匠抽出一把细小的尖刀在猪的后腿上开了一个小口,用长长的挺杆从开口处沿不同的方向捅了捅。随即将挺杆抽出,把嘴紧紧贴在开口处,鼓起腮帮向里吹气,边吹边拍打猪的身体,让其迅速地鼓起来。只见杀猪匠脖子上青筋暴突,脸憋得通红,猪的身体也越来越圆。旁边有人说了句:“听说过人吹牛,今天看到了人吹猪,真是开了眼!”引得人们一阵哄笑。很少言语的杀猪匠说道:“吹牛容易,吹猪难!吹牛动嘴,吹猪费劲,不信来试试!”没有一个人上前,说笑间欢乐的气氛骤然呈现,杀猪匠利索的用细麻绳将猪腿的开口处绑扎起来。
“倒水!”杀猪匠话音刚落,一盆盆滚烫的沸水迅速倒入木筲之中。看看水的深浅,杀猪匠卷起衣袖,用粗壮的大手在水中快速的拨动三次,这一动作被称为“三把水”,目的是测试水温。烫猪的水温过高会使肉皮发红,水温过低猪毛难褪,不便清理。水温合适时,抽掉门板,快速将猪浸入水中。杀猪匠会给各人手上递一块拳头大小,轻而粗糙的石头,在猪的身上来回摩擦褪毛,同时用瓢不断给猪身浇热水,过一会就将猪翻个身,使其烫得均匀。“轻点,劲不能太大,不能伤肉皮!”杀猪匠一边指挥,一边用手中的铁皮刮板在猪身上不断地刮行,同时不忘从脊梁部位沿着毛孔方向拔下又粗有硬的黑色鬃毛,拔够一大把后用皮筋扎好塞进挎包。这时木筲旁边氤氲着团团水雾,众人相互配合,忙而不乱,黑黑的猪毛就会迅速脱落露出白亮亮的肉身。猪毛褪净后就得取掉猪蹄甲,俗称“脱猪鞋”。只见杀猪匠用小钩勾住蹄甲轻轻一拉,一个个“猪鞋”就会散落一地。淌着鼻涕的孩子们争先捡拾,并且视若珍宝,把玩数日。
烫洗完毕,几人合力将猪抬到木架跟前,杀猪匠熟练的用两个挂钩分别勾住猪的两个后腿弯部将其倒悬在木架上。接着用凉水一边轻轻地浇洒,一边用扫毛刀对猪的表皮进行再次清理,尤其是耳根和有皱褶的眼鼻旁边清理得更为细致。待彻底清理干净时沿脖颈位置割下猪头,削下猪尾巴放在微张的猪嘴缝隙,交给父亲以备过年食用。猪头一般是不买的,这预示着一家人的日子从头到尾幸福美满。接着从项圈部位割下一块肥美的软肉递给母亲,作为杀猪宴的主要食材。
接下来是开膛破肚,杀猪匠对此熟捻于心,只见他用尖刀沿猪的肚皮中间轻轻一划,五脏六腑立时可见,有序的掏出内脏放入簸箕、箩筐之中,大伙翻肠洗胃,各自忙活。孩子们瞪大眼睛搜寻猪尿脬,二叔将猪尿脬递给弟弟。在弟弟的央求下把尿脬吹得足有篮球般大小,扎好口,绑上绳,系在竹竿上交给弟弟。弟弟拉着竹竿疯跑,众多孩子在后边追,孩子们的嬉笑声在村道间跳跃,又增添了几份年味的喜庆气氛。杀猪匠放下尖刀,操起砍刀顺着尾部脊椎下行,不用眼瞄,不用手量,犹如“庖丁解牛”一般不偏不倚,准确地将猪体一分为二,并且自言:“两扇肉相差不到二两!”人们不禁啧啧称奇。
随之围观的人们开始谈论猪的肥瘦,估算着猪的重量和肉的多少,在心里默算着出肉率咋样。看着杀猪匠把整扇肉分成大小不等的肉块,盘算着该买那块合适。杀猪匠刚刚分解完毕就有人嚷嚷着自己想要那一块。父亲忙着称秤,哥哥帮着算账,都是乡里乡亲,收钱的时候父亲总要推让一番少收一点,邻里高兴,我们也欢心。
半个时辰不到,该卖的肉就已卖完。忙完这些,妈妈的饭菜也做好了。杀猪匠和帮忙的叔伯们相继入席,杀猪匠坐在上位。杀猪宴的饭菜很丰盛,父亲轮番敬酒并说着各种感激的话,大家相互谦让,杯盏交错间给人一种其乐融融的祥和之感。吃罢饭,叔伯们各自回家,父亲分发香烟并再次感谢。杀猪匠开始收拾行装,父亲赶忙把早已用红纸包裹好的工钱递到手上。杀猪匠总要客气的推让一番,执意退回三五块,乡民的纯朴善良随处都能得到体现。
杀猪匠的顶杆又回到了肩上,挂钩那叮当的脆响伴随着穿行于乡间的脚步吟唱。那穿破云霄的嚎叫很快会在不远处震荡,激发着人们对来年美好生活的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