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我久远的记忆里,这“回家的路”可谓艰辛、可说漫长。一则回家必须是逢年过节或是家中有重大事情发生。说它艰辛,是那年月条件艰苦,交通工具落后,长途回家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而漫长,则是因为新中国成立不久,百废待兴,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才刚刚开始,抛开铁路不说,大多数公路只能满足通车就不错了。而兰州又是一个盆地,四面环山,想出城、想要到你所要去的地方,第一关就得翻山越岭,之后便是那漫长崎岖的里程,即便结束了这长途的行程,或许最后那段蜿蜒的乡间便道还得步行完成,所以长途旅行没有足够的时间,难抵归途的终点。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兰州至长征为煤炭运输而建的铁路尚未开通,回老家靖远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乘坐一天一趟的长途班车。当年省城兰州发往各地的长途班车是清一色的国产解放牌客车,载客量不大、35人左右,平均时速30余公里,若在山路爬坡行驶,10公里的时速已是它的极限。另外,车少人多也是当年长途旅行要面对的现实,若计划出行,车票非得早早排队购买不可。当年兰州到靖远200多公里的路程,途经皋兰、白银两地。一上午的盘山路,一上午的牛车速,接近中午还没跑出兰州,还在皋兰转悠。疲惫的司机和乘客恰好需要中午简短的吃饭时间略作补充和休整。余下的100多公里除了不长的猩猩湾一段山路外,道路相对平坦,顺利的话下午五点前后就能到达靖远县城,一整天的颠簸与劳累,80%漫漫的回家路才算走完,余下的20%还得靠次日换乘县城发往远郊乡镇的班车来完成。200多公里的路程,在今天看来最多超不过三个多小时,若换了高速用时会更短。然而当年的路、当年的车,回趟“家”就是这样,辛苦而不易。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随父母回老家过年,为了这趟行程父母早早就着手准备带往老家的糖果、糕点、烟茶等这些农村奇缺的年货。好不容易盼到了行期,兴奋的一家人天不亮起床打点行囊,挑着担、背着包,早早地出门,为的是能坐上头班公交,为的是早点赶到车站能在拥挤的人流中检票进站,生怕误点误车或在匆忙中乘错了车。安顿好携带的行李,一家人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忙了两个来小时的父母才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疲惫中带着欢欣,父母一脸的喜气。
这趟路虽说艰辛,可也舒心。冬日里公路两侧的荒山,虽说缺了夏日里应有的绚烂,可黄土的芬芳也让回家人的心变得敞亮;车厢里,人们大多操着浓浓的靖远方言,熟悉的乡音,亲切的话语,也许都是“回家的人”,在外一年了,回家过年让人欣喜、让人雀跃吧。
当年这“回家的路”,对我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讲最最难忘和愉悦的还是步行姥姥家的那段山路。也许那年回老家过年是大人们事先约好的吧,从县城乘车回到爷爷家做简短的休整后,不日我便随母亲踏上了回姥姥家的路。

当年的姥姥家距爷爷家30华里,不通公路,一顺的山间小路,走起十分的吃力。在姥姥家有这样一个传统,只要接到远方亲人回家的消息,家里的老人便会派人套上自家的小毛驴车前去30华里外109国道北往他地的小站、当时还是水泉公社所在地的水泉街去接人。在我的印象中,那天我的舅舅们天不亮出发赶到水泉街的亲戚家来接相伴回娘家的娘亲们。小小的我看到一长串铺着被褥的毛驴车时就兴奋不已。长长的毛驴车队载着回娘家的亲人,尤如电影里旧时娶亲的场景,很是壮观。伴着山间小鸟悦耳的叫声和徐徐吹来的山野微风,一路上欢声笑语,相互间诉说着姊妹别离和相见时亲切的话语,颠簸崎岖的山路和那漫长多弯的峡谷,似乎也变得平坦与短暂。走在谷底听到的就是回响在山间吃力行走发出的沙沙声和人们的说笑声。当黄河的水腥味扑鼻而来时,多弯的峡谷也算转到了头,魂牵梦绕的家乡也就到了眼前。而此时也已是黄昏来临、茶饭将熟之时,进入家门姥姥家丰盛的迎客晚餐正恭候各位远道而来的亲人们。
姥姥家的这条回家路任何时候行走,都让人有种回归自然、享受自然的感觉。冬去春来漫山遍野盛开的野花和一蔟蔟顽强生长的低矮小草香气袭人,时不时飞来的小鸟和飞虫,鸣叫声是那样的悦耳动听,连绵不断的山峦、峻峭的山峰、陡峭的崖壁,还有那终年流淌的甘甜山泉,以及来回吃力行走的艰辛和那眼巴巴盼着你的亲人……
这“回家的路”,今虽已大变了模样,也不再那么的漫长。但,对我来讲,它就是心结,就是惆怅!每每想起,我都会为它痴迷,为它痴狂!
2022.6.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