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邓育秦
“虎”师傅终是没能扛过这个冬天，走在了2023年的新年伊始。
“虎”师傅姓张，大名印虎，人们都亲切地称他 “虎”师傅。
“虎”师傅和我同庚，与共和国同龄。几乎是同时，在村里当电工的他和当民办教师的我分别被招进了公社电影队和广播站，没过多久，他就被调到广播站担任线务员。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单位，我们同事20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虎”师傅身轻如燕，具有飞檐走壁的本领，高空作业心惊肉跳担惊受怕，他却像猴子一样，戴着脚扣上杆下杆，如履平地，在电杆上快速扭好两个线头，把线搭到瓷瓶上，用紧线机一把一把拉紧，再像变魔术一样固定到磁瓶上，一边移动，一边工作，这样的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就的。
“虎”师傅文化不高，硬是凭着钉子的钻劲和铁杵磨成针的精神，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勤学功深心似镜，苦练日久手出灵，掌握了一门过硬的技术。发电机、柴油机、扩音机、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只要出了故障，不用仪器、仪表，调动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多种感官，凭直观的感觉，进行判断检查。一看机器零件有无松动，线头有无脱落，保险丝有无烧断、打火、冒烟等问题；二听有无零件散落或螺丝钉脱落情况，是否有碰击声，或不正常的“吱吱”声或“啪啪”的打火声；三闻有无烧焦气味，找到气味来源；四摸机器是否超过正常温度、发烫，功率管有无过热或冰凉现象。然后对照电路图，用万用表测量电阻、电压和电流，直接、准确地找出故障位置，快速更换元件，保证机器正常运转，我们送给他一个绰号“十三能”。为了建好电视差转台，他呕心沥血，设计图纸，找人焊接铁塔；孤山着火，他快速摇动柴油机发电，开启扩音机，发动全乡村民上山救火，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表彰。
“虎”师傅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乐观向上，性格特别开朗，他走到哪里就把快乐带到哪里，我们都叫他“开心果”。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是会感受到开心的氛围，让人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就好了起来，所以他的人缘很好，男女老少都愿意跟他相处。有时候碰见不高兴的事，发发牢骚过后就没事了，用他的话说；“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往前走。”一位开饭店的朋友的孩子，星期天找到广播站，缠着“虎”师傅说：“老虎爸，你给我放《西游记》吧。”他虎着脸说：“老虎爸想吃牛肉了。”孩子还真就给拿来一块牛肉，弄得他哭笑不得，当然放完《西游记》，还得把孩子和牛肉送回去。我的一位好姐妹找他修理收音机，他打开后盖检查了一遍，发现是电池装反了，然后不急不缓，故意朝窗外张望：“街上不知道有收的没有？”我们都莫名其妙，收什么呀？“收痴怂哩！”他仍然绷着脸，而我们却笑得前合后仰。
“虎”师傅对工作认真负责，别看平时嘻嘻哈哈，紧要关头绝不含糊，他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公社组织群众上山植树，需要扩音设备， “虎”师傅就把扩音机和大喇叭扛到山上，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全乡要举办红火热闹、文艺演出等重大活动， “虎”师傅都要提前准备，借设备，安喇叭，保证各个观礼台都能声音洪亮，全场覆盖，忙得不亦乐乎，而他却从不叫苦喊累。即便这样，有时候也难免要出差错，那年新来了位党委书记，一心想改变全公社面貌，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就是在周家庄召开积肥沤粪现场会。那时候供电极不正常，办公室安排一辆拖拉机把发电机拉到现场，以备停电时用。“虎”师傅提前精心准备，换上新的火花塞，给发电机加满油，甚至换了根新的拉绳，调了又调，试了又试，踌躅满志，奔赴现场。参会的公社干部、村干部、以及生产队长和社员代表将近3000人挤满了会场，电也凑兴，一切正常。要开会了，大电却像过家家一样甩脸子走了，关键时候掉链子，任凭 “虎”师傅怎么折腾，发电机可就是打不着火，喇叭变成了哑巴，现场会也开得死气沉沉，会议结束了，发电机却一拉就点着了火，真是邪了门了。会后“虎”师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们怎么劝都不顶事，那样子真让人心疼。
“虎”师傅为人和善，待人真诚，乐于助人，深得乡亲们的喜爱。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他总是对他们关心备至，尽力帮助。电视机买回来了，他第一时间做好天线，装上房顶，让他们快乐地收看电视节目；去外地出差，帮我买回了父亲喜欢的红灯牌收音机。父亲高兴地夸奖说：“虎儿这娃真是个有心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就连我的小孙孙在八个月大回老家时，也要骑到他的脖子上晃来晃去，我们谁都抱不走。
“虎”师傅勇于担当，刚强隐忍，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能坚强地挺过去。他内弟的小女儿被邻村一家抱养，养母年纪轻轻却过早去世，“虎”师傅二话没说就把孩子领回家，供她上学，养她成人，送她出嫁，视为己出。如今逢年过节，大事小情，女儿女婿都会孝敬他们，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儿子结婚后，儿媳妇生了一对可爱的孙子孙女，一家人和谐相处，其乐融融，“虎”师傅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哪成想，儿媳妇却意外地走在了他们老两口的前头，他忍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边照料孙子孙女，一边安抚儿子，丝毫不让他们受丝毫委屈。他身处逆境，却能从苦难的生活里发现小情趣，即使是悲情的事情，也是那么超然地一笑置之，却让我心痛到泪流满面。“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他的从容与豁达，他的坚强与坚持，他对生活的态度，不能不被人敬佩！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几年前却得了脑血管病。听说他出院了，我来到他家，眼前的“虎”师傅，跟年轻时候的他判若两人，目光呆滞，不爱说话。我怕他难过，装作轻松，故作镇定，逗他说：“你年轻的时候把话都说完了，现在无话可说了。你家有商店，啥都不缺，我留点钱，你想吃啥就买啥。”他忽然哭了，像孩子一样哽咽着说：“我不要，我不要……”2020年国庆节，我和儿子见到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再也找不回当年那个虎虎生威的“虎”师傅了。今年6月份，听说他在县城住院，我又一次去看望，他乏困无力，几次都没从床上爬起来，像快耗完油的灯盏，摇曳着微弱的光，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聪明的天资，顽强的毅力，勤奋的工作态度，坚韧不拔的精神，真诚善良的品德，担当敬业的人格，永远是我心中的楷模。
“虎”师傅的生命走向了终点，他把好名留在世间。接到这个噩耗，我挥泪送了他最后一程。面对他相濡以沫的老伴，我想安慰她：“你也照顾了他这么多年，了无遗憾，以后照顾好自己。”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坚强”二字有些矫情而虚假，“保重”也显得力不从心。回到家里食不下咽，坐在桌前崩溃痛哭。
红尘滚滚，岁月悠悠，昨天曾经相遇，今日却已别离，如水东逝，永不回头。朋友啊，请珍惜生活里的每一束光，更加认真对待自己，更加认真对待生活，因为你呼吸的每一口新鲜空气，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极大的奢侈。
活着就是最大的快乐，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活出生命的纯粹与善美，不枉这程人生之旅。
2023年1月10日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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