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树怀想
文/王者兴
家乡的老屋前面有一颗老桑树,打我记事起,那棵老桑树就一直长在屋前,每到夏天,老桑树茂盛的枝叶活像古代皇帝头上撑起的华盖。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对我说过,咱们家的老桑树是棵神树,可不能随便砍它的枝,也不能随便撸它的叶。每年啊,它结出来的桑葚果,又好看又好吃,还能治病呢。
因为这个原因,从小我就对老桑树怀有一种敬畏的感情,我不仅没有破坏过它,而且还充当它的保护神,每当有淘气的小朋友上树折枝,或是用小刀划它的树皮时,我就把奶奶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一般的小朋友都相信我说的话,也就不会再做不好的蠢事了。
就这样,在老桑树的荫护下,我在家乡度过了快乐的童年。从初中开始,我开始离家跟着爷爷在远离家乡的县城求学。每次离开家乡前,我都愿意在老桑树下多待一会。每到放寒暑假的时候,我便急着从县城赶回来,等着快到家乡的村子前时,我总会有意无意地停下来,站在大老远的地方张望一下,看一看郁郁葱葱、高大挺拔的老桑树是否还长在那里,从某种意义上讲,老桑树已经成了我这个远离家乡的游子识别故土的一个特殊记号。
我初中毕业那年,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她的腰变得有点驼,但她的耳朵不聋,眼睛也不花,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老桑树下放一张摇椅,旁边再放一把小方凳,上边放着她常用的针头线脑什么的,她就坐在老桑树下做她最拿手的针线活。听妈妈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是村子里有名的巧媳妇,做得一手绝佳的针线活,村子里很多姑娘出嫁、媳妇进门,正式场合穿的衣服好多都出自奶奶的巧手。后来,人们穿的用的东西都去集市上买现成的了,她过去常用的那些针线活基本上派不上用场了,可奶奶一直不舍得丢掉她的老手艺,偶尔谁家有点小针线活过来求她帮助做做,她就高兴的像小孩子似的,一定要把人家交给她的针线活做完,还要人家嘴上连声说满意,她才会心满意足地收拾好她的针线筐回家去。家里人考虑到她年岁大了,不希望她太过劳累,劝她少接点针线活,可无论家人如何劝她,只要她手中的活计没有做完,她就乐此不疲,谁也没有办法让她停下来。
有一年夏天,我趁着暑假回了一趟老家,打老远就看到奶奶躺在老桑树下的摇椅上,半闭着眼睛在养神。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走着路哼着歌,往往人还没有走到奶奶跟前,我的歌声早就传到了她那特别灵巧的耳朵眼里,等我真的走到她的跟前向她问好的时候,她倒装睡不理我了。我打小就不是一个省心的主,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悄悄的从地上拔起一棵小草,掐掉草叶,单剩下草梗,再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轻轻地用草梗去捅她的耳朵眼。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真的睡着,是故意和我逗乐呢,等到我手中的草梗快到她耳朵边时,她就干咳一声,吓得我的手一缩,赶忙把草梗扔掉,说:“奶奶好”,她就会拍拍我的头说:“回来啦,乖孩子,路上累不累呀?”我连忙说:“不累,奶奶,我一点也不累,就想早点回来,听你讲故事呢!”
奶奶是安徽人,她的父亲早年曾救助过一位身受重伤的义和团员,那人临去世前传授过一些武术套路,苦练有一身过硬的武艺。因为奶奶老家那里闹水灾、蝗灾和匪灾,奶奶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的父母亲,沿着大路,走乡串村,靠表演武术混口饭吃。奶奶十八岁那年,她的父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一个多月就去世了,奶奶的母亲打听到爷爷是个本分老实的人,就托人提亲,嫁给了我爷爷。
奶奶从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满脑子都是我喜欢听的故事。关于老桑树的故事,奶奶是这样讲给我听的,她说,解放前,她的公公,就是我的太爷爷给村里的地主扛长工,一年到头累的不行,还不一定能拿到现成的工钱。地主家里有一大片桑树林,里面长着各个年代的桑树,有老的,也有小的。地主为人奸诈,每年太爷爷在他家那干完一年的活,他总是以没有现成的工钱为由,把家里的桑树送给太爷爷抵工钱。刚开始的时候,地主还送给太爷爷一些大的桑树,砍掉之后还卖成钱,供一家老小吃喝杂用,后来地主使坏,光给太爷爷小的桑树,小桑树苗子太小,卖不上价,太爷爷光生气也没有用。因为地主家常年有家丁护院,人多势众,普通的长工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忍气吞声继续在地主家扛活,养活一家老小。
有时候,遇到卖不完的桑树苗,太爷爷就随手把它们扔在院子的角落里,眼看着毒辣辣的太阳快把桑树苗晒死了,心地善良又勤快的奶奶可怜小小的桑树苗,就把它临时种在自己家的小院里。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棵小桑树就这样活下来了,并慢慢地长大了,不知不觉,小桑树长成了老桑树,可一转眼,奶奶也从年轻俊俏的小媳妇变成了弯腰驼背的老太太了。
每当奶奶说起这些往事时,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睛里也总是泛着盈盈的亮光,看得出来,她喜欢家里的这棵老桑树,她已经把老桑树看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我所在的小学校每年都要安排勤工俭学任务,每次我都选择养蚕。因为家里有一棵老桑树,根本不用发愁桑叶的问题,每一年学校组织养蚕评比,我养的蚕宝宝总是能评上第一名,不仅能换回一张红红的大奖状,还能从学校里领回奖励的文具什么的。等到蚕宝宝都吐丝结成蚕茧,还能换回一点点钱,拿到这些劳动换来的钱,我从来没有乱花过。我知道奶奶的牙齿不好,总是跑到学校附近的代销店里,给奶奶买一些酥软的糕饼,看着她坐在老桑树下美美的吃着我买的糕饼,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然了,我之所以能养好蚕宝宝,多亏了奶奶的帮助和指导,我心里清楚,离开了她的悉心指导和帮助,我不可能养出那么好的蚕宝宝。
夏天的老桑树枝叶茂密,每年都能养活许多的蚕宝宝,但又大又嫩的桑叶一般都长在树枝的高处,小个头的我根本够不着去摘上边的桑叶。奶奶总是能想到好办法,她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绑一个弯成半圆的铁钩,帮我从高高的树头上采摘下鲜嫩的桑叶。刚刚掰下的桑叶往往会流出白白的乳汁般的液汁,一到这个时候,出于好奇,我就会用手去摸,结果可想而知,那白白的汁液就会把我的手指头黏住。正当我懊恼不已的时候,奶奶就会捏着我的小手在泥土墙上轻轻的一抹,再用她的手把我的手指头轻轻的揉搓一下,那烦人的粘手的白汁液就奇迹般消失了。就这样,从小到大,我从奶奶那里不仅学会了待人办事的道理,还学会了很多解决生活中难题的办法和技巧。一直到现在,奶奶教我的很多道理和技巧还在使用,任何时候想来都是非常值得回味的。
到了夏末,老桑树的枝叶间开始长出青青的桑葚,看着桑葚一天天由小变大,直到有一天,原本稀稀落落的桑树枝叶,突然变成了一幅美不胜收的图画。
小的时候,生活上极度的艰苦,根本不可能吃上今天这样那样的水果,在奶奶眼里,那桑葚果彷佛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最最好吃的圣果。我知道,桑葚果也许它并不像奶奶说的那样好吃,但心里还是对桑葚果充满了好奇,在我幼小的心里就多了几丝盼望它早点长熟的念头。每次放学回到家里,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诱人的桑葚果,希望它们早一天长大,盼望它们带给我童年特别的感觉。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了,摘上几粒青里透红的桑葚果,放到嘴里一尝,那味道先是涩涩的,然后是酸酸的,最后竟是甜甜的。
在我的期盼中,老桑树的桑葚果逐渐由青变红,再由红变紫。到了这个时候,才是桑葚果最好吃的时候。放学归来,我和小伙伴小心翼翼地爬上老桑树粗壮的树干,雀跃着采摘属于我们的果实。奶奶照例都是紧张地站在老桑树下,用她那粗糙的大手托举着我们的小屁股,生怕我们哪个不小心从老桑树下掉下来。被我们的欢闹声吸引过来的孩子们只有在树下仰头期盼的份,他们既羡慕我们的勇敢,也妒忌我们有奶奶的保护。偶尔从树上掉下一两个桑葚果,他们就会争着抢着把它吃掉,甚至来不及把桑葚果的泥土擦掉。我在树枝上往下看,他们很像争夺奶头吃奶的孩子,惟恐自己落在后头,那些紫溜溜的桑葚果真的就像母亲哺乳孩子的乳头,既让人感到亲切,又让人感到敬畏。
我们在树上摘桑葚果,树下的小朋友就捡掉落的桑葚果,碰上勤快的小朋友,一会就能捡到很多很多的桑葚果。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用小手认真的分成一堆一堆的,然后再大声吆喝着其他的小朋友伸出手指头,比划着锤头剪刀布,谁胜了就去分他的桑葚果。多少年过去了,那种和谐友爱的情景,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总也不能忘记。可以说,老桑树不仅承载着我幼年时成长的点点滴滴,而且还见证了我和小伙伴们纯真无瑕的孩童乐趣。
高中毕业那年,我当兵后离开了老家,远离了昔日生活的家园。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多年,再回到老家时,发现人们似乎淡忘了老桑树和老桑树下发生的故事。遇到小时候的玩伴,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对桑葚果那么忠诚和迷恋了,偶尔有人在闲聊中提及老桑树和桑葚果的故事,才使我重又忆起过去人们拿着蒲扇在老桑树底下乘凉的沧桑岁月。我在感叹,那个曾经让我们经历过痛苦和艰辛的时代已经走远了。当我走到那棵老桑树下围着它走了一圈时,竟然产生了几分别样的伤感。小时候的老桑树依然存在,但它的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了,原本粗壮的树身上已经出现一个大大的树洞,树洞向外流着酸臭的树液,树液顺着树身一直流到地上,好像一位风烛残年的孤独老人。看到我流下的激动又痛苦的老泪。一阵风吹来,桑树叶发出阵阵哗哗的响声,冥冥之中,我感觉老桑树在轻轻的告诉我,它已经老了,身体开始生病了。
听村里的老人说,前些年,老桑树还是非常茂盛的。在我转业的第二年,年迈的奶奶因病去世了。奶奶知道我刚到新的单位工作,希望我能够集中精力搞好学习,干好工作,专门嘱咐家人不要通知我。奶奶离世以后,再没有人细致地呵护和侍弄老桑树了,慢慢的,它的枝叶变得已经不再茂盛,已经多年不再长出又好看又好吃的桑葚果了,也许老桑树是真的老了。
听妈妈说,奶奶临去世前,原本想用她亲手种下的桑树做棺材的,后来她说那是我每次回老家时第一个要看到的记号,特意安排家人给她另外买了一口桑木棺材。我还记得小时候养蚕时,奶奶亲口对我说过的话,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穿一身蚕丝汗衫,最好是我用老桑树喂养的蚕宝宝结茧做成的丝织成的,每当想起这个细节,我的心里就会感到有些莫名的凄楚。
奶奶一生勤劳,节俭持家,她心里想的只有家人的温饱和冷暖,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添点什么,做点什么。作为她最疼爱的孙子,我想为故去的奶奶做点什么。奶奶去世三周年前夕,我恰好出差到了杭州,在西湖边的一个丝绸商店里,专门选了一件白色的蚕丝汗衫。回到老家,我把它拿到老桑树下,用火把它点着了,看着蚕丝汗衫缩成一团,最后化成灰烬,我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奶奶,这是您的孙子给你买的蚕丝汗衫,愿您穿着它在遥远的天国里度过属于您的幸福时光。
我心里知道,老桑树永远不会老去!
作者简介
王星,笔名王者兴,土桥村人,男,汉族,河南省沈丘县人,1970年12月出生,1989年3月入伍,2009年9月转业,河南省国土资源厅机关干部。1983年9月开始文学创作,诗歌、散文、小说、杂文等作品见于《解放军报》、《中国国土资源报》、《河南日报》、《大地文学》、《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政工导刊》、《资源导刊》、《南方国土资源》、《河南土地》、《西部文学》、《普州文学》、《沈丘文学》、《中国作家网》、《中国国土资源作家网》等报刊、网络。作品先后收入《中国文学新人新作选》、《中国散文大系·军旅卷》、《书香·人生——山东煤田地质杯首届国土资源系统读书大赛优秀作品集》、《朴素的绽放——2015华夏散文奖暨中国散文家笔会优秀作品集》、《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精品集第三卷》和《中国时代文艺名家代表作品典籍》等书中,另有多篇文学作品获奖。
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创作研究会会员,西部网络作家协会会员、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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