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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记

文/许林军

家乡有一种白蝴蝶，个头小而灵动异常，虽然没有那种黑质彩斑的大花蝴蝶好看，但在家乡却是最寻常最让身处异乡的我难以忘怀的小生命。

儿时的小伙伴中也有一只白蝴蝶，她叫白小蝶，是寄居在远房亲戚家的养女，她的养父就住我们家旁边，相隔只有十几米。养父是一个身材矮小、身体微胖、肤色黝黑的庄稼老头，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一半，好似经常有云雾在眼球内涌动，让本就言语不多的他更显神秘与诡诈。白蝴蝶给人的感觉则完全不一样，他活泼而开朗，无论碰上大人还是小孩她都会主动打招呼，就像蝴蝶看到花儿总要去嗅嗅那股花香。她喜欢穿素色的衣服，尤其钟爱那条都洗得有些发白的小长裙。被送来养父家时白蝴蝶6岁，我上小学三年级。我小学要毕业时，白蝴蝶还是那只穿行在田野和农舍的白蝴蝶，始终没有进过学堂，因为她养父根本就无力供给她读书。与同龄的孩子相比，白蝴蝶好像特别地懂事，不知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是那种寄人篱下的处境体验。养父力大主要干田里的重活，养女手巧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有时还会抢着帮养父干田里的活。所以有时我觉得在心里简直把她当姐姐了。

游戏是孩子的职业，白蝴蝶从内心来讲也是一个爱玩的人，但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和我们一起玩。我们在鱼塘里嬉戏时，她则在一旁安静地洗衣服或者洗碗等等，干完手头的活，她通常会用神往的眼神看我们游儿。我们叫她下水和我们一起玩，她摇摇头说自己不会游泳。我们请他把我们的泥衣服洗了，她却从不拒绝。白蝴蝶总有干不完的活，那时的我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今年把事情都做完了，以后就可以天天和大家一起玩了，但我始终没有盼到那么一天。按理说以白蝴蝶的灵巧身手，干活没有必要那么拼命也饿不着她啊？后来听长辈们说，白蝴蝶想尽量多干点活，这样她就能积攒些钱为她养父治眼睛，也可以让她自己早日上学。果然，好几次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恰好碰上了白蝴蝶，她把头从地里抽出来向我们询问了一些学校里情况，然后用热烈的目光恭送着我们渐行渐远的背上的书包。

白蝴蝶也算是我的邻里，然而在她来我们那地方之前我很少去她家，她养父和我们太没有共同语言了。白蝴蝶来了之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就有了很大改观，突出表现在我与白蝴蝶之间频繁民间交流上。吃饭的时间，我老端着碗往白蝴蝶家跑，以为他们躲在家里吃香的，不过结果总令我有些失望。因为他们家经常拿白糖和泡菜等当下饭的菜，要么就是白菜加稀饭。不过他们家的菜对我还是有些吸引力的，我常把自己碗里的菜往白蝴蝶碗里一放，顺便从他们家桌上夹几根酸水黄瓜条，感觉味道还真不赖。为此还被白蝴蝶的养父说了几次，真不知那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白蝴蝶比打死不长个的我高出半个头，也许是做惯了农活的原因，她的手很有劲，经常看见她提着满满一桶水走百把米的路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那桶里的水也没颠出来几滴，有些电视剧里少林高手的味道。那时我想要是我和她打了起来，我估计是要吃亏的。幸运的是白蝴蝶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欺负人，有时小伙伴中有人欺负她她也是尽量退让。说她好是更因为她愿意不计回报地帮我们干活。比如，有那么一年我家承包了一口大鱼塘，每天为鱼儿们觅草的活就大致承包给了我。当时的我仿佛也相当忙，经常是到了天黑时才会想起那篮草料还没有着落。只好一次次向白蝴蝶求助，白蝴蝶每次都爽快地应承下来。我在鱼塘边等了一会儿就瞅见她提着满满一篮绿草来了，把我惊在了当场，而她已经趁我发呆的功夫把草料洗好放入了鱼塘。白蝴蝶这人讲义气，不像我的那些同学和玩伴，请他们干点活就算说破嘴皮、跪下磕头也作用不大，除非答应给他们买吃的等条件。那年我们家的鱼塘大丰收，我为白蝴蝶向父母请功。母亲让我提了一条大草鱼外加两条小鲤鱼给白蝴蝶家送了过去，白蝴蝶先是不要，在养父的提议下才将那两条小鱼收下了，大的说让我提回去，还可以卖钱。那年暑假我还送了几本上年用过的课本给了白蝴蝶，这一会她没有推辞，高兴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还不时让我教她识字和写字，我也教过几回，但没有长性，那会儿的我更向往斗鸡走狗，对她进步的要求多少有些不耐烦。

上初中后，我基本在学校吃住。回家时偶尔也还能看到白蝴蝶，她没什么变化，就是变黑了点，但出落得有些健康美丽了。人长大了相互间的距离仿佛也被拉大了些。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往人家白蝴蝶家闯。只记得好像有那么一回。那次是从学校带些回家换洗的衣服。听妈说白蝴蝶在鱼塘边干活不小心掉进了深水区，喝了好几口水，幸亏急忙之中抓住了根救命的树干。去看白蝴蝶的时候，她仿佛还有些心有余悸。我安慰她，好人是不会这么早死的，也许是你以前帮我们家养的那些鱼来报恩救的你吧？又问她要不要跟我学游泳。她说学了也没处用，以后离水远点就行了。这期间，白蝴蝶的养父在她的多次劝说下终于答应去医院看看他那只吞云吐雾的左眼，没过多久我就听人说他的那只眼睛完全康复了，只是我不曾见识那番光景罢了。白蝴蝶也曾去过我就读那所初中一次。那是一天的午后，一个同学突然跑到我面前说我老婆在楼下找我。虽有些莫名其妙我下来看了一下。在楼下我发现所谓的“老婆”原来是白蝴蝶。她告诉我，我妈去为外公祝寿去了，叫她帮忙给我带几件衣服和一些吃的东西。正在我们交接东西的时候，楼上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在那里疯狂大叫：小林子他老婆来看他了，快来看啊！我只好让白蝴蝶赶快回家去，我们就这样匆匆而别，她远去的脚步显得有些慌乱。我上楼就将那个出言不逊、大放厥词的小贼狂揍了一顿，为此我这个大家眼中的乖学生生平第一次挨了老师的批评。但我觉得很值。人家大老远给我送东西，我就不能为她挨顿批？谁能想到，学校那一别竟成永诀。遗憾的不仅仅是一直渴望上学的白蝴蝶始终没能圆梦，也在于在她魂归又名时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在我的印象中，初中要毕业那年的前夕我才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蝴蝶了。那一张张临考的试卷变成一只只白蝴蝶飞入我的手中，飞入我的脑海。等我再一次见到白蝴蝶时她已经永远地变成了家乡的一只白蝴蝶。就在我拿到省重点中学的通行证那天，白蝴蝶因为得了急性白血病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她才13岁，年轻而精彩的生命才刚拉开序幕却又戛然而止。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白蝴蝶时属于夭折的短命鬼，必须要当天入殓当天下葬。所以当我回到家时，白蝴蝶已经变成了一堆垒起的黄土，她就埋在我们家的后山上。来到她的坟前已是黄昏，孤坟的旁边跪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孤独老人，如同一块磐石静静地蜷缩在那里。我从山里采了一束不知名的野花插到她的坟头，算是为她上了一注香。此山花开最旺，不时有三三两两的白蝴蝶结伴飞过。我想有这些花儿蝶儿作伴，坟那头的她应该不至于太孤单吧！暮霭四合，我将白蝴蝶的养父掺回家，不经意间我发现老头的左眼又涌动着烟云，比以前更浓烈。第二天就传出老头的左眼瞎了，曾为他治疗的医生说那是悲伤过度所致导致的永久性失明，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白蝴蝶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捕捉过那些无辜的白蝴蝶，看到小朋友要抓我会去制止，并答应帮他们抓知了等小宠物以作补偿。白蝴蝶这种昆虫的生命短暂而脆弱，甚至都不能完整地过完一个春夏，白蝴蝶这人也一样，生命正如春光浪漫、夏花灿烂时却又流星般来去匆匆，再寻觅已是杳无踪。此刻故乡的盛夏又在这异地的天空弥漫和酝酿了，只是缺少了白蝴蝶的参与也就少了很多思绪和记忆。而遥远的故乡想必仍是阳光火热、白蝴蝶飞满天的季节，然而我那白蝴蝶妹妹，你在天国的那头又过得怎么样呢？蝶舞天涯，怀念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