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回家过年的路
严诺夫
题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又是一年春节到;回忆往事,今非昔比,珍惜当下的好年节呀......
1977年春节前夕,少见霜冻的赣南,却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连续几天几夜的冰雪将遂川山中的昌赣公路封断,赣州至南昌的汽车班车停开,什么时候恢复通车遥遥无期?已经请好探亲假的我决定绕道韶关,坐火车走京广和浙赣线去南昌,再北上九江去湖北黄梅老家过年,去见我尚未落实政策回城的父母和小妹。
这日下午,我坐汽车南到离赣州二百多公里的广东韶关。在赣州尚未通火车前,赣南出外的人大多是从这里转火车北上南下。傍晚时分,我到韶关后只买到从广州至上海途经韶关的49次火车站票。只要能上车,有没有座位对我一个男青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此时,只是有点担心随身挑的一担行李会成为我漫长旅途的累赘!原本我一个单身汉出门,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随身物品吧?殊不知,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很多紧俏商品都是要凭证供应,光有钱是买不到的。于是在出发前,我找关系在赣南糖厂买了十斤白砂糖,用结存了一年的糖票在商店买了两斤冰糖,再用票买了每人过年特供的半斤芝麻糖。这些物质加起来有一定的份量,我就连其它行李打成两包,用一根小扁担挑了起来。因我的老家湖北黄梅龙感湖农场是缺糖地区,好像当地又特别作兴吃糖?春节给客人泡上一杯糖水,就显得特别的好客。所以在赣南工作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父母,每遇我回老家就说,“带些赣南的特产白砂糖来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担行李还真给我这次的回家过年之路带来了不少麻烦。凌晨2时在韶关上车时,因我挑着行李,比其他旅客跑的慢,我是最后一位上车的旅客。我的脚一踏上车,一声汽笛,火车就开动了。上车后,我更是吃了一惊:车厢里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别说过道,就连卫生间里都站了几人。
若有人要上卫生间,里面的异性旅客只有暂时出来挤一挤。一些有经验的旅客,备有塑料布垫在座位下面,他们就爬在位下睡觉。我是最后一位上车的站票者,没有任何空隙可钻,我只能在两车厢的接合部席地而坐。更使我不得安宁的是,沿途停站上下车的车门或从左或从右开,为了不堵塞通道,我不得不随着上下车方向调换行李堆放的位置。尽管那时还没有形成打工潮,也没有扩招后大量的学生往返,但因线路紧车次少,正常的探亲客足使回家过年的火车人满为患。
49次特快列车不进南昌站,当天夜晚21时车到向西站后,我改坐小运转火车进到南昌。待我到南昌亲戚家时已是晚23时。这一天一夜的站车,我几乎没有眯一眼,疲倦极了。
第二天一早,我赶赴南昌站,坐火车去九江。那些年春节期间,南昌至九江的客车改用棚车,因此时有座位的客车厢已调去跑长线,所以就用装货棚车改为临时客车。棚车没有卫生间,没有餐车,没有自来水,更没有开水。只是将货车厢稍加清扫,垫有一层薄薄的稻草供旅客席地而坐。就是说,在棚车上呆的二、三个小时乘客不能大小便,也没有水用。
在九江火车站下车后,我又赶往长江港渡口,此处有轮渡过江去对岸的黄梅小池口。去渡口可以搭公交车也可以坐脚踏三轮车,粉碎“四人帮”后,个体户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经营类似三轮车的业务了。对于有行李的旅客,坐三轮车比挤公交车显然是更灵活方便。
与三轮车主谈好价格后,我一摸钱包,发现空空如也。人在旅途,盘缠丢了这将意味着什么?!顿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随即我失控地跌坐在路边,片刻才回过神来。我冷静地回想,估计是在南昌上车时人多手杂,我的钱包被小偷盗窃?!包里钱虽不多,大概有五十余元钱吧,但这也是我一年的积蓄呀!更可惜的是包内有四十多斤全国粮票,这是我一年来省下的指标,还是求单位出差人换来的。这些数目不大的全国粮票对我尚未恢复商品粮的父母亲和小妹是多么珍贵的年礼呀!可污的小偷!你这不是叫花子篮里抢饭吃吗?你的出手,对我这个仅有一份微薄工资的小青年无疑是雪上加霜!九江我没有亲戚朋友,借都没处借。没有了一分钱,我也只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侥幸心理,挑着行李走去渡口。
九江轮渡过长江当时只要买1角钱船票,可是此时的我是身无分文。我试着向售票员说完我被盗的经过,并拿出我的工作证和探亲介绍信,希望她能给我一张免票;并承诺拿我的证件抵押,返程时一定补上。售票员大姐看了一会我,就说:“小青年,我看你也不像骗子。问题是我们售票处从来不会发免票。你的证件押在这里不能当钱冲帐呀,而且现在出门没有了证件是会被当‘盲流’和坏人遣送回原地的!”她思索了一会,笑着说:“要不这样吧,我替你垫付这1角钱票费,我相信你返程时会补回我。即便你不来,我就算学了次雷锋精神吧!”这样的结果使我喜出望外,我感慨地在心里说,真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有好人的!我连声说“谢谢!谢谢!”,拿着票急急地上了船。
这次行李多,我没有像前几次过江时站在轮渡上层眺望江景,我直接走进了船舱。船舱比上层大却很混杂,坐着站着的大多是挑着担子的农民。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是江北一带到九江卖菜的农民。那时的农民只能在集体田地耕作记工分,年终分配口粮和物资,有结余的生产队才可能少许现金分红。平时农民只能将自已有限的农副产品拿到集市或城里卖到一点现金,再买回自己所需的工业品。所以这些返回江北的农民担子里都有些类似肥皂、火柴、布料等小物品。据说,解放前我的老家小池口周边归九江管辖。解放后以江为界,江北划归湖北省管辖。因只有一江之隔,两岸的联系还是很紧密的。有句顺口溜,“一座九江市,半城黄梅人”,说的就是这种联系的。
轮渡起锚,“突突”地向北岸驶去,我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江中的九江大桥桥墩是我每次回家最关注的景物。从七十年代初就开始兴建的九江大桥因资金短缺,几次上马下马;期间有没有政治原因我也不很清楚?这不,好像今年桥墩仍没有长高?看着眼前这一座座已经长出水面、参差不齐的桥墩,我想象,嗨,如果九江大桥建好,赣南通火车的时间就会提速。到时,我在赣州上车一票就到了九江,再坐上公交车或出租车过九江大桥就到了我引桥下的老家;如果龙感湖有个火车站,哪怕是个小站,我也可以在南昌或九江换成靠停的慢车,下站就到了家门口。这样,我就再不要辗转换几次车船,吃怎么多苦,遭这么多罪了吧!
从小池口到我的老家还有二十多里水路,平常有机动小船载客往返。可今日因路上耽误,我到小池内湖码头时,最后一班船已经开走了。其实,就是赶上,身无分文的我拿什么付船费呢?又开口赊账,这些集体企业的船工能作主吗?况且,我这个在外面拿工资的职工付不起几角钱的船费,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吗?多没面子呀!
江北的雪已经停了,天也没有全黑,我没有犹豫,也不允犹豫,我很快就踏上了步行二十里路的征程。虽然我是第一次走这段小路,我想,沿着水路岸边走就不会偏离大方向的;另外“路在嘴上”,每遇路人我都问问,应该不会走错路的。江北老家一带是平原,小路也很平坦,只是雪水刚化,道路泥泞难走。然而,我这个饥寒交迫者,却是一路小跑前行,甚至于可以说有点箭步如飞......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归心似箭”吧!
因行程太多变数,加上当时通讯又很不发达,我和家人都不知道我何时能到家,所以当傍晚我出现在家人面前时,他们都感到喜出望外!这也在情理之中呀,对于年过花甲的父母和刚刚成年的小妹,在逆境中,能够与千里迢迢赶来的儿子和哥哥团聚过年,一家人怎么不会兴奋和喜悦呢?当我简单说完这次回家过年的艰难路程后,全家人更是流出了辛酸和激动的泪水......
窗外吹来丝丝和煦的暖风,远处响起阵阵欢畅的鞭炮,1977年春节的气息扑面而至......漫长的寒冬即将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2023年元月15日于天津
作者简介:严诺夫,男,农工党江西省赣州市委会原专职副主委;退休后仍坚持写作。已在各级媒体发表文字近百万,获作品小奖多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