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送灶
文/王玉权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新旧石器时期,即是人类的“小儿时节",经历了几百万年漫长的历史过程。“断竹、续竹、飞土、逐肉",长期的渔猎生活中,原始人茹毛饮血,根本谈不上什么"灶"。
灶,繁体写作竈。穴下一象形的灶具。这繁体没多少人会写了,普及化写作灶。灶,火旁,从土。指事意思明显,垒土为灶。初时为陶土炊具,后为青铜器皿。生火熟食后,人类才脱离了"小儿时节",这也是一个漫长的丰富的生动的历史演变过程。
生火熟食是人类进化的一大飞跃。民以食为天,食居第一位。舌尖上的文明,美食文化应时而生。历朝历代均有美食诗文风靡天下,它可算“万岁文"了。因远离政治,也就远离是非,保险系数极高,尤为文人所钟爱,所津津乐道。即使到了今天,出版物中,这类文章仍占有相当数量。人皆吃货,皆喜美食故也。
过去,农家的灶,简易的是用泥草糊的锅腔子,可谓原始遗存。一般人家砌有两间或三间砖灶,烧柴草。现今城乡一样,改为漂亮整洁的成套不锈钢灶具。鸟枪换炮,告别了烟熏火燎的土灶,烧液化气或煤气。
灶之重要性,不言自明。灶神崇拜,灶神文化便自然产生了。《论语 八佾第三》中有段著名的对话: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奥,屋之西南隅,尊长者居之。代指人中的大人物,人中之神。灶,厨房之神。
孔夫子断然否定了王孙贾的说法(当时一俗语),当头棒喝,不对!不管巴结什么神也没用!获罪于天,连祈祷的地方都没有。
儒家从来不讲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八个字,金身玉骨!金声玉振!铁律判辞,至理名言。
如今冠毒祸害全球。全世界的科学家,秉科学良心,均一致认为这东西非天然病毒,加有人工合成的成分。许多变异毒株,中国没有。倒是有个国家占全了,既害人又害己。它们反而处心积虑地甩锅中国,真无耻!
中国有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邪不压正,身正不怕影歪。一旦水落石出,公理彰明,那个丧心病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流氓国家,必遭天谴,必遭全球公审,天下无数冤魂必将化着厉鬼来索命,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当你萌发恶念,要干坏事的时候,切记!切记!
对于奥这类人中之神及灶房之神,小民无力抗衡,不得不“媚",且媚到当今,或还将会媚下去。
怎么媚?无非巴结讨好贿赂。就说媚于灶吧,灶君二十四夜要上天述职,老百姓就想出点子来,封灶君之口。供粘糯的糯米饭,将甜蜜粘牙的麦饴糖搨到它嘴上。穷日子里有许多见不得人的难言之隐,希望灶君网开一面,上天言好事,放他们一马。想想滑稽好笑。千百年来,送灶、接灶巳相沿成习,成了中国年文化的重要内容。
腊月二十四送灶,又叫过小年。要煮平时极少吃的糯米饭。盛在碗里颠几下,形成光溜溜的圆圆的饭团,中间嵌上几颗大红枣。我地风俗,家有干儿干女的,还要单盛几个灶饭团子,连同压岁钱送去。干儿干女年后则要携礼来拜年。
伢子可不管大人这一套,一过腊八,就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盼过二十四夜,盼过年。盼过二十四夜是心心念念送灶那天,倒不是图吃的,图玩草火!
一年到头,大人几乎天天掐着伢子的耳朵边子,警告他们不许玩火,且声色俱厉。一年当中,只有这天晚上,大人不但不干涉,还带领伢子去田头放火。这多刺激,多令人兴奋!
记得小时候,每逢这天,太阳才偏西,便迫不及待地邀来要好的发小,到草堆头去拔草、绞草龙。绞得紧,才熬火,绞得长,烧的时间才长。有的小家伙还拾来坏胶㡳,或烂布头,绞在草龙里。
腊月天,天黑得早。大人在家送灶,我们的心早飞到了远离村庄的田头。放飞心情,肆无忌惮地玩火,解馋痛快,要多痛快有多痛快。此时,伢子们顶开心了。拖着火龙在田埂上疯跑,抖动着火龙飞舞,嘴里呀呀地呼啊喊啊吼啊,呼朋唤友,嬉戏追逐。
见到沟渠边的枯苇,黄茸茸的油麻草,蔫头耷脑的干红蓼,嗤一一,点着了,呼啦啦地星火燎原,火舌乱舔,火苗飞窜,真好玩哪!
有的小家伙,偷来线香,口袋里装着偷来的拆开的小仔鞭,啪,啪,啪,甩上了天,点点闪亮的火光刺破黑暗,照亮了脚下青青的麦苗,照亮了大人孩子一张张的笑脸。远处,团转四周的村庄也星星点点的火把,衬着天幕上的满天星斗,相互辉映。这是送灶晚上特有的奇景,蔚为大观。
听老人说过,灶火灵异呢。颜色泛白,则预示来年发水;颜色深红,则预示来年干旱。不晓得灵不灵了。
也有碰到雨雪天的,那才扫兴哩,大人伢子都很落寞。但也要弄个草把子在门前烧下,丢到雨雪地里,应个景。千年习俗,不然不除疑的。

旧灶君牌位焚化了,除夕贴新春联时,连带把新灶君牌位贴上,晚上要举行接灶仪式。
年年老习惯,腊八后,开笔写春联,私塾先生的大忙时刻。大门对,家堂,画落(即在五整张红纸的中下方,写上福禄寿喜财五个斗大的字,贴挂在堂屋北二梁的巨幅斗方),这些撑门面的大件,均由先生亲自动笔。堂门、房门、橱门等,由书法好的大学长写。我们念字块和蒙书的小家伙打杂。诸如磨墨(那时无墨汁)、涮笔、捺对子、抬对子、号对子、把干了的按户收纳好等等,繁杂得很。
大学长平时就会欺负我们,此时假充大公鸡,常故意为难我们,骂我们。比如眼瞎啦,朝下去点。耳聋啦,叫你捺紧点。卵用不得,囊饭蒲包,背大篓子的,活现报......,一天下来,不晓得要吃多少糍粑(批评呵斥的意思)。小家伙们则背地里发牢骚,暗中使坏。譬如在大学长写对子时,装作无意,稍稍一抬手,红纸上落下一个大黑墨点。抬对子时,故意倾斜点,让墨汁四处爬外来。先生检查时发现这些污点,很光火。每每揪着大学长的耳朵,好一顿咵(kua,第二声,狠狠批评的意思)。小家伙们见大学长被先生咵得淌猫尿,无不幸灾乐祸,捂着小嘴嗤嗤地暗笑。
先生对我另眼相看,分配我专写小而杂的对子。比如开门大吉、童言无忌、鸡生大蛋、血财兴旺、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还有每户必供的灶君牌位。
先生教的,灶君牌位这样写。中间一竖排写“东厨司命灶君之位"。左右两边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还有什么"金童招财,玉女引路"之类的词儿。我不懂"司命"何意,先生摇头晃脑地说,司者,掌管也;命者,性命也。我吐了下舌头,心想,乖乖𠾐地咚!这灶君掌管一家人的性命,权力可了不得哟!怪道人们要"媚于灶",敢不巴结讨好!
过去,穷人日子艰难。“穷㧏嗓(发第一声),饿操劳",舌头跟牙齿还打架呢,免不了鸡斗鸭斗的,打架骂街是常事。在灶君老爷眼皮子底下,行男女之间偷鸡摸狗的丑事,也是有的。老百姓不怕官,只怕管,怕灶君老爷上天述职时,抖落他们那些不光彩的烂事丑事坏事,故而千方百计地巴结讨好贿赂,煮糯米饭,供麦芽糖,呵呵,糊弄得灶君甜嘴蜜舌的。吃人嘴软哎,让他睁只眼闭只眼拣好话说,这颇像既老实又狡黠的农民本色。
每个村庄都有土地庙,供有泥塑木雕的土地公公土地娘娘。看这俩口子慈眉善眼的,比寺庙里那班凶神恶煞样的护法伽蓝顺眼多了。人们四时八节的要去烧香磕头,企求当坊土地保一方平安,佑四时康泰。似乎更像一级行政单位。而灶君虽只管一家一户,却受玉皇大帝垂直领导,近乎监察特务角色。这神仙世界的统属关系,我们凡人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管它娘的。
想想小民真不易,天管地管神管人管,连鬼也不时来讨债,打秋丰。人啊,苦也,不胜其烦。
但小民也了不起。他们会苦中作乐。买不起花戴,二尺红头绳,便是喜儿们的开心花。再穷也不穷年。送灶时,农民会用他们的狡黠,幽灶君一默。再穷也要买几挂鞭炮,二踢脚冲天两响,轰走晦气。小籽鞭,噼里啪啦,燃放的是胸中积久的怨气,炸响的是生之希望,生之欢乐,是人世难逢的舒心一笑。再穷也要买张把红纸,凡有门窗处,到处贴上红春联。红光氤氲,烘托出年之味年之喜的氛围。
平时糠糠菜菜,到了年关,穷大方。杀年猪、宰鸡鹅、蒸糕团、炒花生、煣炒米、炸蚕豆、磨豆腐。瓜子葵花芝麻,香了嘴,甜了心。东邻西舍溜大年,恭喜发财笑哈哈。苦个半死,乐个半死,生之趣也,不枉老子来人世一趟!
回想起来,这一切恍如昨天。如今,农家一般不养鸡了,不养猪了,甚至不种田了。我当年写的鸡生大蛋、猪养千斤、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灶君牌位之类,放到今天是没处贴了。春联是有的,一般少有人手写了,机印的商品化了。虽也花花绿绿的,总感到不对劲,心里有一大块,空落落的。
送灶的鞭炮声已炸响,差不多停摆了几年的春运也早巳拉开了大幕。尽管放开后的疫情仍猖狂,遍地均有牧羊人,也阻挡不了天南地北人流的洪峰狂潮。华夏儿女春运迁徙大军,这种奇观世界独一份。血肉筑成的巍巍长城,会吓死你个大跟头。哼!谁有种敢来惹爷!
嘭一一,叭一一,二踢脚蹦上了天,带着人们对瘟神的愤怒,带着人们送灶君上天的幽默,带着人们送寅虎、迎卯兔的喜悦;和着四野星星点点的灶火,和着天上闪闪眨眨的繁星,和着地上如簇的人流,如歌的欢声,交织成了一幅庞大广袤的盛世景象!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轰一一,轰一一,满世界的鞭炮响,满天空的烟花飞。
送了灶,过了小年,没几天,过大年喽!过了年不久,必定是桃花红、杏花粉、梨花白!
【作者简介】
王玉权,江苏高邮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