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之外(两题)
文/寒石
莲何等幸运,出淤泥而不染,坐拥三宝:花开芙蓉,倾国倾城;此外,尚有藕和莲蓬。
——题 记
上菜场,见一摊位售鲜藕,受不了那份嫩白,买了两节,回。
藕的白,委实让人心动,尤其新出水的嫩藕。怎么形容呢?说其白如凝脂、美玉?浮了些,浅了点;说似婴儿、少女的水嫩肌肤?似更贴切。不过有人种界别,黑人就不说了,西洋的白显浮浅,拉丁棕太深沉了,东方宝贝、少女吹弹得破、能滴出水来的嫩白恰到好处。总之一句话,那种白,能让半老夫子的我怦然心动,就是了。
容我大胆揣想,藕的白,或许跟生长环境有关。试想,藕倘若像果实一样结在枝头藤蔓上,阳光风雨下,绝不会有这样一身好肤色。就像一位佳人,再好的皮肤,也经不起天天酷日暴晒、风雨肆虐。生意人最懂得保养藕一身天然嫩肤,刚上市的嫩藕,不经风,不见光,浸水里,方能延驻嫩藕的青春容颜。或许有人说,红薯、土豆一样长地下,为何不见白?这跟人的肤色一个道理:人家是有色人种,让红薯、土豆长出藕白肌肤,岂非笑话?
藕是夜的潜行者,一生在水下淤泥里行走,锥形的藕尖如犁铧,掀开暗夜的被褥;一节节的藕身像履带,目的是走得更坚实、稳当。或许,它更像是一列夜行火车,穿过一片片深重的暗夜,迎接它的不是黎明,还是黑夜。顾城说:“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暗夜给了藕一身嫩白的肤色,却并不打算离开黑夜,而是为了衬托夜的更深、更黑、更沉。换种说法,为了让莲的叶、花、实在阳光下更美妍动人,藕愿一生潜行在黑夜里。这样说,固然令人感动,只是估计藕要在黑夜里暗暗脸红了。
藕在暗夜里有多能走?季羡林在《荷塘清韵》里说得明白:最初只是隔窗扔出几粒莲子,五年后,“不到十几天的工夫,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半个池塘。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动……”自然,走动的肯定不是荷花,而是藕。藕的能走,我也深有体会。一帮外乡人来老家承包土地,砌堤养莲藕。几年后,外乡人回乡了,莲塘推堤还田,与莲塘相隔十几米的邻里人家田里,竟亭亭然冒出诸多莲叶来,让田主人哭笑不得,留也不是,拔也不是。
莲源自印度,单从外观肤色上看,它是不是跟我们更合宜投缘些?这让我想起佛禅,诞生在西玛拉雅南麓,却在东方这片古老国度获得更多感应与信众。这或许可叫“藕合效应”。且不说莲,说藕。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客在藕身上获得“感应”:“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杜荀鹤《送人游吴》)描绘一种景状;“得鱼已割鳞,采藕不洗泥”(杜甫《泛溪》)阐述一种情怀;“藕丝作线难胜针,蕊粉染黄那得深”(温庭筠《相和歌辞·懊恼曲》)诉说一种情节;“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孟郊《去妇》)则是坦陈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
还有个典故。明代宰相李贤,喜欢一个叫程敏政的后生,赞他知书识礼,意欲招他为婿。一天,李宰相设宴款待程敏政。席间,李贤指着桌上炒藕片曰:“因荷而得藕”。程敏政猜出宰相的用意,脱口而出下联:“有杏不须梅”。李贤见他果然才思敏捷,即把女儿许配给他。李贤出句原意为:“因何而得偶”,程敏政巧妙以“有幸不须媒(媒人)”对之,一时传为佳话。
两节嫩藕采买回家,摩挲有加,有些爱不释手意思,如何吃法,却有些不得要领。熟知的食藕方式,无非炖排骨、蜂蜜糯米藕而已。且那藕无疑得是成熟老成才可以,况且我也不想如此铺摆。当然,学李贤家的厨子,旺火清炒是不错选择。问题是,说来容易,真操作起来,没点行厨技艺,恐没那么简单。弄不好,糟蹋了两支雪白嫩藕,才真正罪过。
后来一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素来形容莲和花的高洁明妍,其实用来形容藕更适合,藕才是真正“出淤泥而不染”。既如此,对于藕,清清白白吃法也许是最相宜的。我将藕在水龙头下冲净了,横切薄片,码一素白碟子里,然后坐到电脑前,打字;用牙签戳片藕在嘴里,牙轻轻一磕,只听有蚕食桑的脆响逸出,丝丝脆嫩、缕缕清甜在舌尖口腔里水一样滋出,漾开,顺着喉咙一路畅行,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安妥。
纯、真的物或事,最忌杂乱、混淆。嫩藕清吃,清清白白,本色本味,可以成为一条美食经验:你所品味的,正是你所期待的。
莲蓬
荷花谢后,莲蓬露出尊容。
较之荷花的绰约隽永、飘逸清新,莲蓬要呆萌得多;仿佛非一娘所生,却也不失可爱:菱圆形,色青碧,仿佛柄柄通透的小伞。不,也许说小小手掌更贴切些,从水中举上来,努力向天托举着什么。——跟荷花相去甚远:花的冰肢玉肌、明妍绚丽,曼妙多姿,在它身上一概不见。不过其呆萌外形、可人色泽以及在风中晃摇的拙姿,隐隐让人读出某些与其胞姐一脉相承的基因。
莲蓬,在托举着什么?
它是受藕之托。藕一生在暗夜里潜行。藕对行将出发的莲蓬说,老弟,你去吧,托着你姐,向着阳光、风雨、日夜……向着迷人的水上世界出发吧。于是,我们看到,“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龚翔麟《菩萨蛮·题画》);“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杜甫《狂夫》);“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藕之与莲蓬的另一托付,事关莲属的繁衍生存,藕没说出来,但莲蓬心里有数。跟许多植物家属一样,莲保有两套繁殖系统:一是根系繁殖,一是果实传承。根即藕,果即莲子;藕只要不离泥不出水不腐败,没让人炒成蒜蓉藕片,即能保来年田田叶肥、灼灼花鲜,而一枚莲子,即使从上古时代穿越至今日生根发芽,也不会让人感到惊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于莲来说,两套繁殖系统并行不悖,才能确保家族香火绵延不息。使命所在,莲蓬岂敢忘怀。
于是乎,荷花初绽之时,人们只看得见朝雾里花的靓影,晚霞下花的柔媚,风雨中花的舞姿。很少有人想到莲蓬,见到莲蓬。只有到花瓣纷谢池鱼肥时,人们才恍然意识到莲蓬的存在。那一支支小小碧嫩的掌,原来一直默默托举着光华照人的胞姐。它是荷花的舞台,让她尽享万众瞩目、万众点赞,让她独揽万千风光、万千恩宠。然后,当韶华逝去,那一支支小小的掌,依然默默支撑着,托举着,掌心里托着的不再是雍容与荣华,而是一枚枚莲属明妍精灵的心——莲心。它还得为此用心托举着,让心去接受阳光和风雨的洗礼,让心在它坚韧又柔软的掌心里慢慢壮熟、饱满,浓缩、坚实成一颗具有强悍生命力的小小的心。莲蓬是为托举而生的。托举成为莲蓬一生唯一的习惯和姿态。当一个姿势成为一生的习惯,这个姿势就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它可以入画,可以成为雕塑,甚至丰碑!当荷花集万千风姿于一身时,莲蓬凝一生的姿势于一格,那便是态,莲之态!莲之托!
想起我在荷塘里的一次偶遇,这让我想到,莲蓬举着的不仅仅是使命所托,还有别的,诸如鸟儿、青蛙之类。跟荷花一样,许多诸如此类的小生灵对莲蓬情有独钟。因闲时喜欢找荷塘走走,不至一次遇见一枚枚青碧的小蛙伏峙在莲蓬上,不细看还真瞅不出来。鸟儿也一样,常见羽羽小鸟,在莲蓬上停歇,啼鸣,或者觅食。它们把莲蓬当成一角舞台,尽情展示才情与欢愉。那天撞见的是一翼蜻蜒,圆头豹眼,黄黑相间的腰身,威武霸气地立在一支莲蓬上,一动不动。这引起一窝小野鸭的注意。开始是一羽,“嘻、嘻”地唤着,一遍遍在莲蓬下画圈。后来那一窝——五六羽野鸭雏都围过来了,皆仰着颈瞅着蜻蜒,“嘻、嘻”地唤,一遍遍地画圈。无疑,它们是垂涎莲蓬上肥硕的蜻蜒了。我想我几乎已经看到小鸭雏们扁扁的嘴边挂着的涎水了。后来鸭妈妈回来了,鸭妈妈“嘎、嘎”地一声唤,蜻蜒一晃,消失不见了,那些小鸭雏依然不甘心,依然“嘻嘻”地叫着,一边边地画圈,有几羽甚至拍着柔弱翅膀,作着要攀到莲蓬顶上去的尝试。我恍悟,原来鸭雏们心并不在蜻蜒,而是有一颗像蜻蜒鸟儿一样在莲蓬上独占鳌头的野心。它们也把莲蓬当舞台了。天可怜,一支再壮实的莲蓬也注定撑不起野鸭子:小时候上不去,等它们终于有机会可登上去了,量莲蓬也撑不起它们肥大身躯,能撑起也早已萎谢成泥了。
莲之托,也受人垂涎,那一枚枚青碧的小伞,可心可爱;藏在里面的莲心,脆嫩清甜,食之满口生津。想暑伏天气,在一片树荫下剥食莲蓬,风从腋下过,凉自舌尖生,当是人生一大美事。古人讲究:“莫藏春笋手,且为剥莲蓬”,黄庭坚格调高,剥食莲蓬,春笋似的玉手才配;“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更有意趣,在溪头赖着剥莲子吃的黄皮小儿,竟也变得可爱了。
因为托举,风雨与日月似流水,渐渐带走一些青葱色素,一些丰润汁液,一此柔软筋腱,随着掌心一枚枚饱实的心脱巢离去,莲蓬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面容枯槁,斜斜支愣在水面上,像夕阳下一位老人身单形只的影子。
莲再无所托,莲蓬随之走到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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