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属院的年味
文/李巧艺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作为身居繁华的首都北京的我,在春节即将来临之际,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老家属院曾经的年味来。
城步一中老家属院依偎狮山脚下,滨临南门河畔。
它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由两幢依次排列的两层楼房组成,靠南一幢住八户,靠北一幢住十八户。
两幢楼房中间是个大庭院。院子中间有个圆形喷水池、喷水池两头分别种有玉兰花树、桂花树、松柏树等。
靠北边一幢尤其热闹。因为房门口是由一条长长的走廊串起的,房子是火车皮式的。进进出出都要经过每家房门口,家家户户的情况尽收眼底。
每逢春节,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一进入腊月,春节就徐徐地拉开了序幕。
每家都在忙于蒸甜酒、做豆腐乳、灌香肠、薰腊肉、板鸡、板鸭......长长的走廊上面挂满了腊肉、香肠、板鸡、板鸭等。庭院中间的水池周围用灰筛晒满了猪血饼。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尤其是做起猪血饼来,人就一个劲地把手放嘴边哈气,直喊:手指佬都冻断了。即便这样,大家伙仍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的热情。
到了腊月二十几,老家属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釆购春节物质,大包小包像老鼠搬家似的拎进来。
俗话说,大人盼种田,小孩望过年。大人为过年忙得团团转。小孩子成群结队地在庭院里冲来冲去,男孩子点炮仗玩,时不时听到“呯、呯、呯”的零散炮竹声。
老家属院的周围,住的是菜园里的村民。附近时不时地传来“嗷嗷嗷......”杀年猪的尖叫声。一听到猪叫声,大家就都围拢去称肉。因为本地村民喂的猪,是烧柴火煮熟潲喂大的,肉格外鲜嫩好吃些,骨头汤格外香浓。
老家属院的重头戏要数炒瓜子、花生。
那时老师大多是半边户,即家眷大多是来自农村。一般都安排在学校食堂做临时工,她们干农活和家务活都是呱呱叫的行家李手。
A姨也在学生食堂煮饭。食堂一口大和尚锅裂开了点小缝报废了,她拿了回来。平时放在柴棚里,腊月二十几就搬出来,驾轻就热地在庭院一隅支起半截油铁桶灶,开始炒瓜子、花生。
炒瓜子那几天,院子里比过年还热闹。家里人口多的要炒二、三十斤。大家互相帮忙,有的用簸箕簸,把扁的簸掉;有的从公共厕所提来一桶水,在旁边搓抹布(搓洗更换抹布,瓜子炒出来才不会黑);有的用长柄铁铲,压住抹布在锅里不停地打着转炒;有的拿着铁夹往灶膛里添柴烧火。哪个打这里经过,炒瓜子的主人就会喊:“快来尝瓜子,看香了啵?”锅边常常围了一圈人,有港有笑,边炒边尝。扔得庭院遍地是瓜子壳。
用大锅炒瓜子,有的人是大姑娘上轿一一头一回。火候稍微拿捏不到位,要么不香要么烧了。A姨不厌其烦地在旁边作技术指导,有时还亲自上阵为其掌勺,动作干净利落、游刃有余。
炒花生是用A姨从河滩拣来的黄豆大小的沙子炒出来的。
一家接着一家,从早炒到晚。冬天的天黑得特别早,天幕垂下来的时侯,我住二楼,仍然听见下面“哐啷哐啷”炒瓜子的声音,我便从家里扯个电灯出来给他们照明。
瓜子是自己亲自上街选购的当年的新鲜瓜子,又是自己临时炒出来的,原汁原味、香喷喷的、克嘣脆。过年,大家伙都好这一口。
家属院一一雅俗并存。除了这些喂猪打狗的俗事外,还有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那就是我楼下的C老师家。
C老师恬淡、幽默,深居简出,每天在家伏案练书法,是城步县遐迩闻名的书法家。
腊月,大家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C老师家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朗月。既不见他家做猪血饼、香肠,也不熏腊肉。C老师仍与墨共舞、写春联、卖春联。家里到处铺满了他写的红红的春联。
C老师也是半边户,师母在学校食堂做临时工,孩子又多,家道清贫。卖春联,一是书法爱好,二是挣点微薄收入补贴点家用。
一天傍晚,气温很低,C老师卖春联回来,我关心地问:
“C老师,这么冷的天,你棉衣也不穿一件,不冷吗?”
“我穿起两件呢子衣,不冷!”他不紧不慢地边说边掀开衣襟角。
果真,他长呢子衣里面还真穿了件短呢子衣。
那时廉价的呢子衣,麻布袋子似的又粗又硬又重。C老师清癯干瘦的身材,穿两件呢子衣一点也看不出来。不过,呢子衣套呢子衣的穿法,我还真不敢恭维。
旁边的z局长诙谐地说,你们写春联卖的,就好比打擂台。这个比方非常形象生动。
一进入腊月,县城儒林广场到十字路口这条最繁华的街上,扯着索子挂满了红红的对联。有着共同的追求与志趣的“书法家们”摩拳擦掌、纷纷上阵,踊跃献艺。他们一人摆一张桌子,当众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高手对招。围观者不时传来“啧啧”的称赞声和阵阵的喝彩声。实乃如同打擂台也。
到了腊月二十八、二十九,年货基本筹备就绪。开始打扫卫生,一户抽一个人参加打扫庭院,其余的人忙于搞自家的室内卫生。只见到处是手拿扫帚、撮箕扫地的身影,或者是头顶帕子,手握长柄扫帚,打扫天花板的蜘蛛网,或者是趴在窗口擦玻璃的忙碌身影。
除夕到了,城步人兴过三十朝(即除夕早年饭),一大家子都要聚到一起吃。所以除夕那天早晨,路上三五成群的行人很多。
这顿饭很有讲究的。有几个必不可少的菜,如青菜,表示清清太太。鱼,表示年年有余。肠子,表示天长地久。肉丸子,表示团团圆圆等等。
吃过三十朝早饭,上午就是贴春联的好时候。尤其是周围的村民把贴春联看成是春节中的重中之重,再穷再吝啬的人家买起春联和炮仗来一点也不含糊。他们把被柴火熏得黝黑的木屋贴得一遍绯红。喜气洋洋、红红火火的春节气氛一下子就来起呱。
贴春联也有讲究,大门口的“福”字要贴得端端正正,不能倒贴,恭恭敬敬地迎接财神菩萨进屋。里面的“福”字可倒贴,表示“福”到。
中饭后,家家户户开始沐浴更衣。寓意辞旧迎新。有的人为了省电省水费,挑着一担担衣服晃晃悠悠地赶去河里或井里清洗。
到了除夕晚上,一家人温馨地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春节联欢晚会”。
孩子们看到一半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上床睡觉。
我们好不容易撑到12点,因为我们知道睡也白睡,睡了也会被炮仗吵醒的。
随着李谷一《难忘今宵》的结束曲响起,突然周围鞭炮齐鸣,惊天动地。只见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咚、咚、咚”的大炮声此起彼伏。“啾、啾、啾”的花炮声腾空而起,射到空中“啪”的一声,迅速散开,接着五彩缤纷缓缓落下,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炮仗声响了好大一阵才停下来。
刚上床眯了一会,凌晨四点多钟,炮仗声再一次响起。主妇听到炮响,一骨碌起床准备早餐,接着摆瓜子、花生、糖果。再把过夜的火盆火扒开,再添些白炭,红红火火的炭火把房子烤得暖烘烘的。 最后喊孩子起床,快起来穿新衣服,拜年的来了!接着把梦乡中的孩子一个个拖起。孩子们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起床穿上新衣。
有的人家早饭还来不及吃完,随着“拜年啰!恭喜发财!”的声音,拥进来一大群人,原来是拜溜年的来了。
主人连忙筛茶、散烟、端着茶盘里的瓜子、花生、糖果.......一个劲地劝客人吃。大家都笑逐颜开,互相恭贺打拱手后,又挨家挨户拜溜年去了。
我的生日是大年初一,这天的生日总不会忘记。所以初一这天,一大家子总会在我家聚会。
拜年有个约定俗成的风俗,就是“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朋友来......”亲戚朋友多的人家,更是天天忙于迎宾送礼。从初一到十五,每天宾客纷沓而来。
现在人情淡薄了许多。好客的人家也不像往年那样零零散散地走亲戚拜年了,而是约好某一天同去。去年我在城步过春节,四娘家初三那天从西岩一次上来拜年客40多个,吃了早夜饭,由专车接送。另一朋友家里,初五那天从西岩一次上来50多个拜年客。朋友家一次就买了40多条塑料凳。想想也是,青年人打工归来,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春节最后一个节目便是元宵节晚上的压轴戏一一耍龙灯。
元宵节晚饭吃过元宵,已是万家灯火了。当听到大门外“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响,大家连忙从屋里拿着炮仗和一根点炮仗的香,站在房门口俟着。
锣鼓声愈来愈近,当滚龙一进院子,哇塞!楼上楼下鞭炮齐鸣、火光四射、震耳欲聋。不一会儿,整个院子笼罩在浓浓的烟雾之中,滚龙如同凌空起舞,在云雾中翻滚。此情此景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那时没有智能手机,没有把这一珍贵的镜头定格下来。
炮仗越放越猛烈,锣鼓越敲越紧密,哨声越吹越起劲(龙灯前头有个吹哨指挥),耍龙灯的小伙子一个个铆足劲越舞越欢。直舞得小伙子气喘如牛、筋疲力竭。人们仍兴奋不已、意犹未尽。
耍龙灯把春节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接着龙灯开始进屋,进到谁家,寓意着谁家新的一年人财兴旺,鸿运满堂。主人连忙散红包、糍粑、糖果等。
元宵节的龙灯,为春节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过完元宵,春节就正式落下了帷幕。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几十年转瞬即逝。当年的老家属院,房子还是那两幢房子,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喷水池还那个喷水池。
桂花树、玉兰花树、松柏树都还健在。
不同者,物是人非也。
当年的老住户绝大部分都搬走了,一些年长的老教师也已作古。
但每当回忆起那个时代浓浓的年味,就像品味窑藏的陈年老酒,历久弥新,醇香绵绵,令人回味无穷......
2023年1月12日写于北京寓所
【作者简介】
李巧艺,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县作协会员,现为城步县退休教师,退休后方入文坛。作品散见于纸媒体《苗岭文艺》《新花》《小学生作文辅导》《文萃报》等报刊杂志及“苗乡城步”、“人网网络”“当代文艺”“湘楚山地文学”“美篇”等网络平台。作品曾获全国散文大奖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