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相猪
刘万成
因了气候的变化,苍蝇已死留残影,街上溜达的宠物狗可以随地拉撒,有的还给穿了人的高级衣裳。由此看来,要给啥年说啥带来一点生机,我还得在某年相猪上做点文章。
猪的浑身都是宝。于是,俗有“富人靠读书,穷人靠养猪”之说。不过某年相猪,我只能说说“名猪”,自然有头大母猪为证更好。名猪不是某一年才有的,甚至可以说吃肉文化就是猪文化。比如,鸡年岁末一头猪的皮毛加下水,也都算得上另一种土特名猪。
关于 “名猪”这一概念,是我在谢觉哉的《关于相猪》里看到的。谢觉哉曾在上海一个弄堂里看到过一块“贩运名猪”的招牌,他说:“上海的‘名猪’是怎样的,我不知道;但如我家乡的猪,黑白相间、毛色好看、皮薄、肉厚、腹大、腿壮;杀后破肚时有一股热而香的气冲出;吃起来肉香汤甜,可以称得起‘名猪’。”真是巧了,谢觉哉所推崇的“名猪”,居然跟我老家曾经有过的“土猪”一模一样,只是时代和地域上略有差异罢了。
相猪并不复杂,俗话有一说:“买猪崽,看娘种;买狗崽子,看爷种。”民间这“相猪相狗”的理论,似乎远比现代转基因技术还要可靠。记得饥饿年代,人都吃不饱肚子,没有能力喂猪,勉强养头猪,整天猪也被饿得蛮叫唤,人还要打它们,后来就干脆不养猪了,任凭猪圈里杂草丛生。这便是刘剑锋老弟笔下的《打猪》。许多农人为吃猪肉将将就就地养头猪,只图年底有猪可杀。年底杀猪时,这里那里瘦得皮包骨头的猪,拼命嚎叫着挣扎不止,养猪人都觉得自己对不起猪,甚至有的家庭主妇潸然泪下。那时谁家能杀一头大猪,这家的名望决不亚于参加过清廷“千叟宴”的富绅。因为更多的时候,农家喂猪主要是为了完成统购任务。
也正是那个时候,据说有的地方的大集体养出来的猪却大得出奇。猪像一道山梁,几百人拉不动,只好用枪打,用木杆子扪,好不容易把猪弄死,又用木匠锛子去锛毛,可是朝起一挂,猪头入云,尾巴接地,杀猪匠根本无法开膛破肚。好在集体力量大,男女老少齐动手,占用几十亩地面,搭起一座直上九霄的云梯,曾上了报刊头条的这头名猪才得以肢解,以致当年二百五十户人家,户均分得四百九十九斤猪肉。然而事实上,那时大集体相中的“名猪”,也是“猪都养成象老鼠,个个死”了。若不是改革开放来得及时,不说备受人们青睐的土特名猪,恐要相中一头口味不佳的“杂毛猪”,那也非打着灯笼火把不可。
时代不同了,土特名猪格外吃香。要想撑破腰包,不妨相好“母猪”。母猪的架子高大、胃口好、肯发情,产下的小猪自然多而壮,并且老母猪被“结扎”以后,没了包袱,积膘挺快,喂几个月精料,便可杀出二三百斤肉来。虽说老母猪的肉吃起来没有“名猪”中的伢猪的肉香,汤也不太好喝,但人们宰杀老母猪时的心情,却要远比从前吹出“名猪”开心许多。因为被杀不管咋说,这种老母猪也算是“名猪”;况且,家有“名猪”可杀,又原本建立在许多养猪人都寄希望于“咬狼的狗”履行了职责的心理基础之上。所以相猪人和养猪人的最终结果,都不是当初所相所想的那样“名猪满圈”,而是杀了一头“名猪”,也就多了一捆钞票。
养狗者赏狗趣,养鸡者喝鸡汤,养猪者吃猪肉。鸡年之后是狗年,狗年一去,猪年必至,宠物狗还会满街撒欢,官方相猪比民间相狗上心。况且,现如今想要相中一头口感极佳的土特名猪,那几乎千年不遇,而口感极差的杂毛猪却越来越多。
大舅吃肉厉害,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有一年冬天,大舅从60里外到我家里来看我养的土猪。人未进门,先闻其声,曰:“嘿呀,我们的元娃子(我乳名叫“三元子”)今年喂的猪足有三百八十斤!”从此我便明白了选“奴才”是自抬身价的一大法宝,而相“名猪”则是肉食者的共同嗜好。
(原载2019年《精短小说》第四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