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辞（组诗）
诗/倪金才
三棵树
不是三棵树
是一个小地名
在乌江的左岸
与我的亲人有关
与一座打铁的寺庙有关
我的童年，曾挂在三棵树上
我的小学，就在离三棵树
不到一里的地方
两三间干打垒的房子
一个驼背的老师，天天背着我
渡过一条不知名的小河
也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
或者是有风的午后
我认识了小我两岁的小花
和她爬上寺庙的顶端
看外公在庙里打铁
如今，三棵树作为一个地名
还在乌江岸边
今年我回家，看见寺庙还在
只是外公走了，小花去了南方
那个熟悉的铁匠铺
早已杂草丛生
且听风吟
一一自题小像
早年，满腹诗情足以撑破
旧衣衫，在年少轻狂时
发誓一生为仆，
独伺于人之外的缪斯
如一只夜行的猫
积经年的阵痛与绝决
饮露食花、捕风弄月
不食人间烟火
不解人间风情
唯彳亍山野之一声长嗥
有古之吟者孤独之风范
算而今，衣带渐宽
揽镜自照之际
一缕白发自岁月深处
幽幽飘来，如愁思盘旋
云遮雾障
竟不知捞起来的一个个意象
早已不是诗
是血是泪
是高升之血压
一切皆从无而有
至有而无
而今，在胃病、腰酸头疼等
轮番轰炸中，
唯将一身痴肥塞满藤椅
在月下挥扇品茗
且听风吟
为村庄送别
电话里
父亲说年轻的都不在
大伯去世时
全靠他们几个糟老头子
多重的棺材啊
一里多的山路
他们歇了又歇
邻家的张大爷
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
咳了几声嗽
父亲又说，他老了
有一天双脚一跷
谁来给他扛棺木
谁来给他送终
千里外
我握紧电话的手
经不住有些颤抖
想说的话
一下子咽了回去
想起诺大一个村庄
如今全剩些老人和孩子
我担心，有一天
村庄也扛不住了
谁来给我们的村庄送别
一亩地
曾经种过玉米、大豆、高粱
和遍地红薯的
一亩地
曾经盛满全家的悲喜
父母一生的汗水
常年腰酸腿疼的
一亩地
曾经是父亲的命
母亲的根，一家人的希望的
一亩地
现在，静静地躺在公路边
任野草漶漫
任岁月欺凌
早已成了一片荒地
我站在地头
她送来一阵虫鸣
权当久违的乡音
在家乡，有些事物正在消失
在家乡，有些事物正在消失
比如缠来绕去的小路
比如盛产蛙鸣和笑声的池塘
比如石磨、打杵和那把生锈多年的镰刀
比如老人和大量的青年男女
他们有的走着走着就没了
有的走着走着就去了南方
在家乡，有些事物正在诞生
比如成排的水泥砖房子
比如宽阔的乡村马路
比如马路上飞奔的大车小车
它们成了乡村的主角
那么多留守孩子和疯长的野草
成了被孤独和渴望折磨的观众
祈祷辞
求你给我光，我还你一个黑夜
求你过来，告诉我秘密
我的永藏心中
求你放弃门前的树，屋后的菜地
窗前的明月，心中的念想
求你做我的奴隶，一辈子
我都如此了，菩萨
你就低眉顺眼
将就将就我这被尘世薰染
而本性遮蔽的浪荡子吧
山中的四月
山里的四月，寂寞在燃烧
声声木鱼，隐在桃花深处
沿着松石小路，我们爬山
企图远离扑面的灯火
鸟鸣是最清静的谵语
小溪是山野的守护神
绕树三匝，我们心境空明
如水洗一般，没有了杂念
去郭十里，山高林密
最是灵魂好去处
四月是个皈依的季节
我们都说：心中的山门，为我们敞开
不肯放弃
你靠着椅子吸烟
小口抿着浓浓的茶
淡淡的烟雾
在整个房间弥漫
茶是有菊花的那种
烟是两块五一包的劣等烟
你说菊花能祛火
心平气和才能出好诗
你说抽劣等烟，头脑昏沉
朦胧能出好诗句
你吸一口烟
抿一口茶
好久了，那些叫诗的句子
还藏在你的一头乱发下
不肯出来
只有外面的风
不断地掀着你紧闭的窗子
不肯放弃
睡不着
睡不着，你就起床
绕门前小路，走一个来回
睡不着，你就坐在自己庭院
就着月光，想想自己的前世今生
人到中年，很多事情不受控制
如野花蔓延，又似水奔流
人到中年，心中的火焰
早输给了现实的残酷
睡不着你就别睡了
睡不着你就读读诗书、看看小说
你就随便在书中找找
看看可有灵魂救赎的良方
半辈子浑浑噩噩
没有弄明白生存的要诀
半辈子窝居乡野，俯身草木
也没有找到可供心灵栖身的场所
睡不着你就坐坐冷板凳
夜来风急，或许可以让人保持清醒
睡不着你就看看星空
想想自已半辈子
哪些事情还没有做
哪些事情已经做完
守住一片鸟声
前三十年睡不醒，是因为不明白
后三十年睡不着，是因为太清醒
如今我亦涉入中年的河流
什么可以静心，唯门前河水
什么可以洗耳，只屋后风声
我愿停下脚步
为中庭月色，作短暂逗留
为寂寂山野，守住一片鸟声
寻隐者不遇
雪夜，叩他的门
空空、空空
没有回应
唯有一行脚印
自门口一直
伸向远方
或许他锁了心事
在这个雪夜
不做归人
选择了离开
或许他穿芒鞋着轻裘
提着一盏马灯
和一辈子的孤独
去敲我的柴门
空空、空空
唯有一行脚印
向远方延伸
作者简介：
倪金才，土家族，中学教师。诗观：简单、直接、清浅、透明，直抵灵魂中脆弱的部分。诗歌在《星星》、《诗潮》、《扬子江诗刊》等刊物偶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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