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故乡的那条河
文/陈骥
“包产到户”那年，我刚好小学毕业，爹和娘出门收割靠阳处早黄的小麦，临走撂下一句：“将驴赶到沟底，放去！”
一想到“张果老倒骑毛驴”的传说，我的心里甭提多高兴！
不料别的牲口，争先恐后跑到对面阴坡水草茂盛处啃起来，而我家那头瘸腿母驴，酷似“木牛泥马”，后腿胯骨关节处，一突一凹，蹄子每每着地，又一拐，艰难地走着，我又急又气，棍子在它还未脱毛的腿弯处残忍地抽，它只是痛苦地叫一声，仍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借来别人打牛的鞭子，又残酷地抽在它腿弯处，顿时隆起一条鞭子状。
好不容易等到它挪到小河边，它的胆子却又那么小，从上游挪到下游，从下游移到上游，几次试趟过河，却又哆嗦着退却。我的手都打麻了，只好让它一个在靠阳的咸碱滩上啃稀稀落落的草。
稀疏枯黄的草，一点提不起它的食欲，它竟然一动不动啃泛白的碱土，我更气恼了，又狠狠在它的腿弯处抽了几棍。
它只是仰头发出痛苦的叫声，忍无可忍扭头跑回家，上坡路将我远远摔在后面。
当我气喘吁吁赶到家里，它竟然躲在草棚下，将那残缺的腿藏到墙角处，希望借此保护自己，我无可奈何只好拴好它，背着竹兜，给它割草去。
晚上，娘才告诉我，它是我从舅家低贱买来的，半岁时，视力不佳的舅母铲粪时，伤上了它的腿弯处经络，刚买来时，卧倒需得尾巴上提才能翻起身。
它和别人家的一头毛驴搭伙犁地，轮到别人家犁时父亲要帮衬着它犁地，到我家犁时，我只能绳子帮在它一面犁地。
因腿残力量又没足的它，总落在后面，爹一声：“嘚，腰拉着，打死你！”它猛一冲，不偏不倚前蹄踏在我的脚后跟上，连我布鞋的底子都踏落下来。
我噙满泪花，用拳头砸它头部，哭着顶撞爹：“我不拉了，倒换一头好的！”。
爹气得持着鞭子欲打我：“好，我倒换！你算了读书，在家里和你娘务农，我明天就出门打工挣钱倒换！”
爹一句“不许我读书！”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稚嫩的心上，我只好一句：“你拉，我犁！”可犁在我手里一点都不听使唤，不是深，拉不过去，就是浅，犁在地皮上滑，爹在前面牵不住，骂我：“不会拉，不会犁，书读不成，庄稼也不会务，谁养活呢？”
娘看着我滴血的脚后跟和肩上麻绳勒出的红肿印，只是叹息：“看念书好，还是务农好？我和你爹就这样常年下苦。”
十几亩小麦地，在我和娘的互换帮着牵拉下，好不容易犁结束。
那年的暑假我觉得十分的漫长，在漫长的等待中，我走进初中，暂时告别了爬高山下深沟干着那和我年龄不相称割草的活。
一年后，那头瘸腿的母驴产下一头健壮的小驴，日子飞快，初二暑假放驴的任务又是我的，在我严厉的抗议下，父亲噙着泪花，只好无奈地将它卖给了贩子。
因为它是一条瘸腿驴，别的养家户绝对不会收养它的，只能进屠宰场。
贩子牵走的那天，父亲怕它们母子难分离，将它的儿子硬是关在草棚里，母子一呼一应，声声似刀子切割我稚嫩的心。我想改变主意，但泼水难收，驴贩子不允许我们退回定金。
一头因无胆量过河，被我打得只会向天伸冤的喑哑动物；一头行走都很困难，却为了我不致于辍学，被爹奴役了两年多，又是一个有身孕的喑哑动物，却被我的个人的情绪间接杀死只存活了五个年头的喑哑动物，就这样在声声呼唤儿子的一幕中被驴贩子牵走了。
多年来，我每每趟过故乡的那条河，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它因趟不过河，在河边哆嗦的一幕。而且，每每趟过一次，我总要反省一次自己。
作者简介：
陈骥，男，甘肃平凉市庄浪县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平凉市作协会员，教师，业余创作，已先后在国家级，省，市报刊发表不同体裁的文章数百篇（首），获奖十余次。其中，1994年，《由一个同学的死谈起》在《文史报》举办的全国 “挫折教育”征文中获成人组“三等奖”；2008年，《上坟》在“崆峒酒—酿造和谐”征文中获传奇类“优秀”奖；2016年12月，《故乡的土路硬化了》在平凉市“精准扶贫在路上”征文中获“优秀奖”；2017年《精准扶贫暖人心》在“全市语言类节目脚本征集”中获“三等奖”；2017 年，长篇小说《履霜》在首届“中国青年杯作家征文中获优秀奖”；2017年，在“首届杨万里诗歌征文”获传统诗词“优秀奖”；出版文集《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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