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时光（组诗）
诗/聂沛
日晷，公元1世纪
那时，我们用影子精确测量到时间
晨昏昼夜被牢牢镌刻在石头上
什么时候记住；什么时候遗忘
皇帝午夜还没吃晚饭，他疯狂地迷上了
荧火虫一般飞舞的星空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腐朽
史家清楚时间的质地，不喜欢
用省略号来表述自己的爱与恨
他记录上午十点我参加了御前会议
午后小睡，下午在一片落叶上写诗作赋
黄昏六点约请佳人吃饭
他高声赞美她像一朵鲜花
五轮沙漏，1360年
一种最古老的钟表在中国诞生
我们已确认失去时间的无奈
流沙会击鼓报时，不管我们是不是
听到或者知道。那个沙漏
只要漏沙，就是一个特别孤独的东西
有时我们忍不住想去拍打它
像拍打时间聋了的耳朵，并且咆哮
自己没来由的忧伤。显然
我们一直没有破解风的秘密
一直没有找到风中哪一粒是你的沙尘
分针，1577年
一小时的花开出了六十瓣花朵
你不用再扳着手指头计算河水的脚步
一匹马在飞翔，张开六十个翅膀
将辽阔的大地和高山一一呈现
一个人枯坐在荒芜的思想深处
他有着不容置疑的、安静的疯狂
倾听以分针指向的死亡之天籁
像从我们身体里扑腾出的六十只飞鸟
时间本在天上。虔诚的朗诵者
因无尚的赞美，无意间泄露了
上帝的诗篇——有关时间的六十行
但仍是前不见前人后不见后人
多少年，黄河之水天上来，让你
拨动分针也算不清岁月的固执和无情
本初子午线，1767年
天空在上。风往哪边吹都一样
时间是公正的，就像一个女人
必须找出她的初恋，才能理清
我们的爱情
树站在一边，丈量生活的高度
可深度常常不为人知，像爱情
必须找出她的根系，才能理清
我们的悲伤
大海打开如一把折扇，被一群
痛哭流涕者合上太久。像悲伤
必须找出她的原点，才能理清
我们的世界
空气钟，1928年
被空气驱动的时钟，诗意如捧读无字之书
常说世事无常，有时也有常啊。这会儿
我正与白石老人谈论艺术中“空”的问题
看见窗外一只蝴蝶总想穿过玻璃飞进来
起码有五分钟是这样。老人说：打开窗吧
我小心如开密钥，但还是惊动了空气钟
蝴蝶突然飞走了，消逝于醍醐灌顶的虚无
上海手表，1958年
一个时代的记忆。街头杨花落尽
而李花未开，你独自走在南京路上
为自己革命浪漫主义一般的爱情
深深激动
七点要看一场演出，还差十分钟
你盯着手腕的表，崭新的上海表
希望它快一点，再快一点
临近剧院时，又想还是慢一点好
最后
慢成一只许多年了还在途中的蜗牛
作者简介：
聂沛，当代诗人，1964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湖南省诗歌学会名誉副会长。1985年开始写作，同年在《诗刊》头条发表处女作。已出版诗集《天空的补丁》、文集《闲人颂》等四部。作品获多种文学奖，入选《诗刊50周年诗选》、《诗刊60周年诗选》等几十种选本。短诗《手握一滴水》，系2012年四川省高考作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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