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母和早春
文/黄慧
早春的风是很轻的,停一阵,来一阵,好像顽皮的孩子和人捉迷藏呢。乡村也还是冷冷清清的,不过风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不一样的气息,像泥土新翻后的味道,像椿芽嫩嫩的腥腥的气息,有什么东西正苏醒着。
不过祖母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她忙着自己的事儿。记忆中祖母瘦高个儿,爱穿浅蓝色的衣服,骨节突起的手指常年戴着一枚铜戒指。她年轻时该是个美人,老了的时候依然有着一双灵活欢欣的眼睛,脸上的皱纹亦藏着平和的神气。祖母一辈子生活在乡下,默默无闻,生儿育女,关心家中每一个人的身体,如同关心土地里所有的庄稼。
祖母一年少有闲下来的时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抑或说是命吧。每天有每天的事儿,早春时已经有鸟叫,祖母很早就起床,煮一大家人的饭,打扫院子,等她将一切做停当的时候,我仍在梦游周公。祖母在窗外唤几声我的乳名,我醒了,迷迷糊糊的,有时候答应,有时候不答应。我起床吃饭时,祖母总会留着一只煮鸡蛋,摸去时还有余温。但我并不爱吃,将它放在那里,玩累了,饿了,才又想起,鸡蛋早冷了,我生怕被看见,便躲在一旁不出声地吃。
祖母出门去了,有时是去拔草,有时去点豆子,或者去洗衣服,似乎永远有做不完的活儿。祖母是个豁达的人,爱说爱笑,她一走,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只有一阵一阵的风,吹得墙外的竹林哗哗地响,院子一早被祖母扫得干干净净,好像可以看见风过的痕迹。
早春的阳光是很淡的,温柔得好像谁的手在轻轻抚摸你,院边的柳树,迸出一粒粒鹅黄色的嫩芽,仿佛是碎了的阳光。
十二岁那年,我害中耳炎,先是肿,后来是疼,父亲带我到他工厂的医务室,往耳朵里不知滴了什么药水。回家后,一直疼,疼得受不了啦,耳朵里轰隆隆像快爆炸似的,我躺在床上直打滚。祖母干活回来,见此情景,马上换衣服,带我去镇上看医生。
那时镇上还没有通车,早春的天气本是很适宜走路的,我却一直哭个不停,一边死死拽着祖母的衣角。祖母轻言细语地哄劝我,我听不进去,只是哭,祖母不时地掏出手帕为我擦泪水,走了两个钟头才到镇上。然后,打了一针,开了一些药,祖母又领着我去百货店买水果糖。我嘴里含着糖,哭声就低了下去。
还要打两次针,医生说炎症很严重,隔两天打一次。于是每隔两天,祖母便带我去镇上打针,一来一去,几乎花去半天时间。到第二次时,我已经差不多好了,回来的路上,我欢喜得连蹦带跳,跑在前面,风,那样轻柔!阳光,那样明朗!天地一下子开阔起来,祖母笑呵呵地在后面喊,慢一点!慢一点!
早春的雨细得听不见声音,不过一落就是好几天。没事了,祖母就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全家人一年四季都穿过她做的布鞋。尤其是我的最多,颜色好看,上面还绣着花。
左邻右舍的妇女也带着针线活过来了,她们围坐在一起,比赛手艺,说各自的儿女,说过去的事儿。祖母笑着从屋里捧出花生,还有自己晒的地瓜干,用粗瓷碗倒上大碗大碗的水,泡着去年采的金银花,热闹得跟开会似的。
外面的小路滑溜溜,半天被人踩得稀烂。祖母就站起来,拿上畚箕,铲子,去厨房里铲煤渣,再小心翼翼地洒在院外那条路上,我跟在后面跳来跳去,听她自言自语似地说,这下,路好走了……她用铲子轻轻拍打路面,风吹着细雨,轻轻拍打我们的脸,远山飘着似有还无的白雾,抬眼处人家院子的青瓦被洗得漆黑发亮,这雨不知还要下多久。
早春的夜晚很安静,在月夜,窗户总是开着,月光可以跑进屋子里,轻悄悄地移动,那样洁白,如祖母新洗后的白手帕,还可以闻见清淡的说不出的香气。我跟祖母睡,我喜欢抱着她瘦瘦的胳臂,闹着她。祖母困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我,终于,发出一阵阵鼾声。我有些害怕了,就轻轻摇她,借着月光,我看她仍安详地闭着双眼。我感到莫名的恐慌,就使劲摇她。祖母终于被摇醒,以为我有什么事,我嗫嚅着说,我怕……祖母笑了起来,她说不要怕,你看外面月亮多大,多亮,坏人也不敢来。我像鱼儿一样钻进了她的怀里,不再说话,我不敢说,我是怕再也喊不醒祖母,她睡得太沉了……
后来,祖母生了病,她总说没事,一检查,却是癌症,再好强的她亦支撑不住了,吃药、打吊针,找偏方,用尽方法皆不奏效。祖母最后的人生岁月,竟日日与病榻为伴。
捱过那个漫长的冬天,祖母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她已经无法自己走动,原本很瘦的她因为长期卧床反而虚胖了。但祖母精神还不错,还是喜欢和家里人聊天,也喜欢老朋友来看她,她其实是多么害怕孤单啊。
过了年,春天又该来了,不过祖母已经没有办法出去,一点点的风雨她都禁受不住了,即使是坐在屋檐下,她也会害怕那一丝丝寒气儿。但是每逢阳光明媚的日子,她便会说,我想出去呢。父亲搬出一张藤椅,放在院子里,母亲搀扶着祖母,慢慢地走过去。
祖母坐在院子里,早春的阳光那样柔暖,她很安静,只有一双眼睛,又添了明亮的神采。她在看什么?是天边大朵大朵的云么?是院外随风轻摆的柳条么?我从外面回来,缓缓地蹲在她面前,喊一声,阿婆。她微笑着,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拉着我,手指上面的铜戒指依然沉静,祖母说话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在阳光晴好的日子,听得见竹林里的鸟叫,也听得见田野里传来耕种的吆喝声,春天,姗姗来迟。
很多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有很多东西成为回忆,又终于被淡忘。然而,当我在清晨的风中念道,春天的蓝水奔流下山,河的两岸生了青草……,我忽然隐隐懂得什么是生命的源头。当我在异乡的夜晚辗转反侧,当我走到窗前,看见夜半如水的月光,记忆的闸门忽然被打开。那一刻,我忘记今夕何夕,仿佛又回到天真的儿时,仿佛还能拉住祖母浅蓝色的衣角,那漫长而平淡的岁月是那样真实,往事,在瞬间汹涌不已。
作者简介:
黄慧,热爱写作,十年如一日,小作偶见杂志报刊。虽年过而立,无多少才华,无耀人成就,但一颗热情之心不曾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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