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湔 布
文/王玉权
湔(jian。高邮人有两种读音,一为第一声,"尖",湔布;一为第三声,"剪",揩抺。) 湔布,即抺布,极寻常的家用小物件,家家户户的必备品。
过去,农家女人利用旧布丁,或用破了的毛巾,叠成几道,呈尺把长的方形或长方形,粗绗几排即成。用它来揩桌子,抺锅台,既柔软又吸水,是件得心应手的实用工具。过去农人对再破的衣物,是舍不得丢弃的。拆下来,洗净、抺平,糊骨子,做鞋衬,纳鞋底。对此,上了点岁数的人们谅记忆犹新,不会忘怀。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寸丝寸缕恒念物业维艰。过去农人敬畏天物和节俭美德可见一斑。
小伢子吃饭,免不了泼天撒地的,弄得满桌子汤汤水水。鼻涕淌下来了,吸溜一下,或用袖子一抹,照玩不误,袖口上往往结了一层亮霍霍的鼻涕疤。经常被妈妈责备,批评他们的衣裳像大湔布,一点不爱好。
现在少有人自绗湔布的。市场上各种用途的洁布都有,花不了几个钱,买就是了。旧衣物,谁还去修修补补,随手丢了。物质变丰富,生活水平在提高,是大好事。但传统观念中珍惜寸丝寸缕的节俭美德不该丢弃。你可以捐献做善事啊,世上还有不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呢。
暴殄天物,必遭天谴。
湔,洗也。湔布脏污了,洗;洗干净了,再去揩抹脏污。脏了自已,洁了环境,这是湔布的担当!
是物也,乃日常生活必需品。脏污的克星,保洁的利器。
农家请客,寻常农家菜,免不了三荤四素,七碗八碟的。热菜从汪豆腐始,烫得人嘴歪歪的。除了热炒,必上几道硬正大菜。如整鸡整鸭上桌,堆尖一大斗碗斩肉圆子,以及不可少的一大盘肥皮朝外,香气扑鼻,红亮颤颤的冰糖烧扒蹄。
一阵来来来的客气后,有人把它翻转过来,他一筷,你一筷,掏食精瘦肉。盘中的大老肥,以及鸡头鸭脖之类,少有问津的。荤腥油腻填满了肚子,筷子明显慢下来了,宴会进入了尾声。
此时,传菜的一声高唱,“大湔布"来啦!各位吃好喝好哎!
哦,这不是青菜烧卜页角吗?此菜一上桌,人们顿时眼睛一亮,筷子又频频动起来了。厚腻的荤腥遇上清爽的素肴,恰如大湔布似的风卷残云,人们连呼此菜好吃,好吃。
青菜烧卜页角,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但日常烧不出宴会时的味道。一为用油,二为高汤。
关键是热猪油。猪油热点高,煸熟了的大青菜碧绿油亮,赏心悦目。卜页是很吃油的食料,喝足了猪油的卜页便嫩亮饱满了起来。猪油有股特殊的香气,加上开胃的姜米,极鲜的高汤,几重合奏,成就了普通食材的不凡身价。
此菜名为“大湔布”,颇形象。它清新、香口、咸鲜、解腻、开胃、碧绿、好看,色香味形俱佳。佐酒佳品,下饭功臣也。
一提大湔布,人们便会心地笑了。几个老者会伸出筷子,指着坐在上席的一中年人,吃吃地笑。
此人岁数不很大,却坐在尊位上,莫非有什么来头?
其实也平常。农村不比城市,聚族而居的大庄子,就是一个宗亲社会。在顾庄,他辈份最高,独一份。提起"大湔布",非他莫属,就无须提名道姓了。别看你六七十了,数辈份,你是人家的子侄以至孙辈,他当然有资格坐上席了。宗族如此,亲戚之间也是如此。外甥比舅年纪大的多老鼻子了,你只能算小辈,忝居末坐。所以庄上不管哪家请客,主人总会谦恭地推他上坐。一而再,再而三,便成了潜规则,坐上席成了他的专利。
席上,人们肉拣精瘦,鱼先掏肚,他一一让着人。人们不喜啃的鸡头鸭脖,他会啃得津津有味。
有时他会对座中少年说,吃鱼先吃头,到处有人留。吃鸡脑,补人脑,会念书,聪明巧。用这种顺口溜旁敲侧击,引人发笑,又令人脸红。
盘中剩下的嫩豆腐似的大老肥,他会拖得肥油淌淌的,很享受。待人们丢下饭碗,用筷子点点,客气地说,您慢慢吃!他点点头,表示答谢。
桌上剩下的,便一搨括子全归了他。
最后,多点红汤,倒入碗内拌饭。光盘刮盏后,再倒点汤,荡荡碗,一饮而尽。真能吃啊!
酒足饭饱,拍拍肚子,向主人抱拳称谢,扬长而去。差不多每次都是如此作派,人们便送了他个"大湔布″的绰号。他听了认为没什么不恭,并不反感。其实,人们也没什么恶意,仅仅是善意的调笑而巳。
大湔布,保洁去污,好物;佐酒下饭,好菜;光盘行动,好人。
【作者简介】
王玉权,江苏高邮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