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年关的时候,妻乡下的亲戚送来一绽肉。剥开塑料袋,露出了血水浸透了的报纸,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折叠着,红白相间的肉,粗糙的猪皮,偶尔还有几根坚强的猪毛。用手一摸,油腻的手指晶润发亮,禁不住放在嘴里一舔,怪怪的腥味。恍惚间想起了父亲这一曾经熟悉的动作。
那也是一个临近年关的日子,下着雪,大队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革命现代京剧‘’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我与姐在家门口的供销社里排了一下午的队,终于没有买下期望很久的肉。买肉是需要肉号的,也就是人家卖给过集体猪的户家,领的那种票据,若有猪号,便有先买肉的权利。我家没有劳动力,也没有养猪的地方,当然没有了肉号,所以在物品短缺的当时,买不下肉是一定的。回到家里,母亲叹了一口气‘’人们说明天或许能调拨回咱村供销社些肉,唉!咱等等你爹哇,保不住有办法‘’。没有肉吃的年,是多么的索然无味呀!远在十多里外的一个小山村教书的父亲总是在我们失去希望的时候,给人以惊喜。于是,我们便盼望着父亲的归来。仿佛看见了香喷喷的猪肉。
雪,越下越大,窑洞外的花墙上已经覆盖了一层两寸高的雪,寒风簇拥着雪花在天际间飞舞。门口旁,父亲六岁时种的那颗柏树,也已经变成了玉树琼枝。母亲让我们用扫帚不停地清扫街门外的路,当时不懂事的我,心里还埋怨母亲‘’一直下雪,就一直扫雪?天这样冷‘’,自作聪明的认为,等不下了再扫也不迟。母亲看着我不情愿的样子,就呵斥道‘’不知道街门外的青石光滑,不扫会滑倒人?‘’现在想起才明白,和父亲心有灵犀的母亲,也许就感觉到父亲会提了我们盼望的肉回来!
在张灯时分,街门外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我们几个孩子正打算出去,紧闭的门已经被撞开,看见了已经变成雪人的父亲,头发上,眉毛间,甚至短茬的胡须里都是雪,扛着一个已经被雪花裹实的四方东西,‘’快给咱搭帮放下,胳膊和手都冻僵了‘’,我们几个赶紧接住了父亲肩头的四方块,放在了炕沿上。父亲手里还提着一个象征父亲身份的大皮包,皮包的提带间,还有一卷用报纸卷着的东西。在伙房忙活的母亲也赶了过来。抱怨间夹杂着关爱‘’这么大的雪,怎么回来的?也不早点走?笨人就是笨‘’,‘’不要说啦,快去拿过个盆来,还有板‘’我和姐姐赶紧知趣去伙房拿回了盆和板,母亲用手拍打了父亲身上的雪花,给了父亲热毛巾,父亲边用热毛巾擦着手脸边说,‘’看看我给你们拿回啥啦?‘’,没有等母亲动手,仿佛炫耀似的,父亲把那一四方块放在了板上,掀开了几层报纸,抠开了一层油腻和血水浸在一起的报纸,赫然是一块我们期望以久猪肉,‘’足足有十斤吧!‘’,厚厚的白肉被粗糙的毛皮包着,红肉很少,也不过只占了四分之一,‘’这肉真好,怎么买下的?‘’,父亲说‘’有两户人家有猪号号,可他们买不了那么多猪肉,就趁给了咱,供销社的人和我熟,就把这块肉留在了最后,都是油,炼炼够咱几个月吃了‘’父亲边说边把油腻的手指含在嘴里一舔,‘’啧啧,好香!‘’在母亲满脸喜悦的目光注视下,父亲用刀在抬瓮边沿上杠了几下,趁冻把肉分成了几小块,先把白肉和红肉分开,分别都放在了盆里。接下来,全家人欢天喜地,烧红了大铁匙烫了猪皮上的毛,母亲乐呵呵地留下一小块拌扁食馅的生肉,少带了一小层白肉的红肉是要煮熟的,当满院飘起诱人肉香的时候,肉就熟了。熟肉放在盆里后,用石板压了盆,石板上再放几块大石头,放在了门口的磨盘上。这样肉坏不了,而且也防止狗啦猫啦抢了去。白肉是要炼成油的,炼几个碗坨的猪油,就能吃少半年。集体分的几玻璃瓶麻油就可以吃在过年了。带着猪皮炼油后留下的渣,是要吃熬菜的,熬菜快熟的时候,抓上一把放在锅里,吃起来又脆又香。至今想起来还口留余香。
父亲拿回那一报纸卷着的东西,竟然是一张《蝶恋花》的年画,毛主席和杨开慧的年画。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当父亲边吃饺子边抑扬顿挫朗诵着这首《蝶恋花》时,新年的鞭炮声已经响彻在松溪河畔小山村的上空了。父母离我们远去,但,一过年就想起了父亲那饱经风霜的脸庞,想起了抑扬顿挫的声音,想起了母亲对父亲抱怨中透着关爱的神情!
马海平,1967年10月生,昔阳县人,大专学历,长期在政法战线基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