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深处的一首花开靡丽

文/鲁门

当我告诉朋友：“我家里有一台老式的电唱机”，朋友马上问，“是那种开了一朵喇叭花的么？”

“不，我很抱歉，不是的。”

我的电唱机扁扁平平，黑色表皮，闪着细细的磨砂光泽，我更愿意叫它制造音乐的盒子。那朵本应开在空中的花儿现在已由别处的两个音箱替代了，但是花儿的螺旋形纹路依然存在，依然旋转。

老式的电唱机、一身不符合潮流的旗袍、张爱玲式的爱情怪念，以及房间里有着到处可见的木质结构的图腾饰物，墙壁上则是挂满了三四十年代的那些明星们的照片和招贴画，其中周璇的最多了，都是在夜市上买回来的，全是些类似记忆的旧物。

结果是每到夜里，我就缩在这个脱离时代的空间里，任那台老唱机，响起30年代的英文歌，听着那怀旧的歌声，然后在恍恍忽忽中见到了那个穿着一袭粉红色在麦克风前卖弄风情的小女人，金嗓子歌后周璇。在她纤细的玉手是一个粉红色的提线木偶。而她及它，竟令到自己可以在一场没醒的梦里潸然了，为了一朵即将凋落的花。

在我的印象中，那朵花当然应该是牵牛花，属于旋花科。见过牵牛花开花的人对此印象尤深：花骨朵紧紧拧在一起，自上而下合成尖尖一把收起来的雨伞似的，但，一把收起来的雨伞是静态的，牵牛花却显出了螺旋而上的褶皱。那是花儿的外层，微微漏出深色衬里，深浅相间，一圈一圈往花尖盘旋而上，像理发室前面相缠得三色旋转柱子，怎么看都是运动的，时机一到，花瓣就刹时抖开，像一个女人穿着百褶曳地长裙，急速飞旋之际，裙子往空间舒展它每一根线条，直到尽头-----就这样全心全意地开放。

在近代，这一朵花儿开在了留声机上方，在张爱玲的故事里在夜上海的大舞台上不断旋转，从此根植于人们的记忆，成了著名音乐厂的标志。

多巧，牵牛花也就叫做喇叭花，它们舞动彼此，以独特的节奏，它们激发出音乐，却存在于音乐之外。音乐，那是另外一回事。音箱里噼噼啪啪爆着轻微的火花，他们说，唱机的声音是暖的，在我听来，就与这星星点点的火花分不开，黑暗中隐隐一点儿桔黄色的闪亮，燃烧着的爱的火花。

我把黑胶唱片从半透明的薄膜套子中取出，双手轻轻稳住了边缘，以某种角度轻轻晃动了一圈，似乎为了让它们经受灯光的均匀沐浴，其实是查看可有沾染灰尘；确保清洁之后才放下了唱片，银光闪闪的金属小柱子穿过了唱片正中的圆孔，一种让人放心的吻合。

播放一张唱片，犹如一种缠绵绮丽：唱针搁在灵巧的小架子上，我感觉得到它的期待，它，还有唱片之间隐秘的呼唤，这时可以用中指勾起纤细的支角，把唱针轻轻移近唱片边缘，唱针被拎起那一刻，唱片准确无误地得到了感应，旋转了起来，这是一种优雅的迎合，双方同时发出了邀请；唱片无声地旋转，传达了一种热渴；我把唱针放下，很快它找到了自己的路径，开始了一段奇妙的旅程。

整张唱片，惊人细密的纹路，其实只有一条，由外到内，直接，细腻，曲折，通往内心，那惟一方向，唱针义无反顾地前行着，摸索着，颤栗着，仿佛在演绎着两个人他俩的心路历程。密纹的精细可与牵牛花瓣的柔软脆薄相提并论，一朵旋转的牵牛花，生命的舞蹈，舞到尽头，舒展到尽头，在这儿，牵牛花重现了它开放的过程。瞧它们彼此无以伦比的默契，每一张唱片都有密密麻麻的心事，如同尘缘里丝丝不绝的感情线，在被唱针精确无误地翻译着，表述着，发泄着。

终于余音沉落下来，唱针的震颤平复了下来，在唱片最后的腹地平稳却快速地滑动，准备一个有力的收梢。果然唱针突然抽搐了一下，自动起身，缓缓回到了当初的支架上。有时最后的离别伴有一声可怕的噪音，那无以名状的痛苦常常让我困惑。我以为我已经了解了他们，也许我没有。

它们的结合与分离永远是一个谜，它们是寂寞的，虽然它们的开放与闭合总是裸露在人前。相比之下，现在的CD机则是静态，它就是那把收起的雨伞，激光头和CD片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其实它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

所以，我的电唱机不仅仅是一个制造音乐的盒子，它还是一个上演爱欲缠绵的舞台。那里的爱欲包含着记忆、诗意、婉转、细腻、脆弱、无人能及，以至于常常让我会感到了一丝奇异的伤感。

作者简介：

龚远峰，笔名：鲁门。诗人，小说家，编导。创作作品散见各大诗刊、文学杂志。现任职于鑫剑影视做导演。就读上海音乐学院艺术管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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