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棋手

文/任青春

川岛在来中国之前是日本围棋界业余围棋手中的高手，他几乎杀败了国内围棋界的所有高手。如果不是这场侵华战争，也许他会有更深的造诣，前途是无法限量的。

1940年，他应召来到了中国战场。是这场战争彻底的改变了他的命运。他所到的是东北边陲的一个地市级小城。来到这个小城后，他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并且令他热血沸腾的消息，原来小城这潭浅水里却潜伏着一条巨龙——中国围棋界一个业余的最顶尖的高手就在这里，他叫谭龙。可惜的是听说这个叫谭龙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现在已经处于癫狂状态了。

在一个如血的黄昏，川岛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在城边垃圾区一幢要倒的破房子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这哪里是房子啊，比马架子都不如，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掺杂着酸臭的霉味，半个破席子铺在光线暗淡的土炕上，如果不是动了动，川岛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炕上还躺着一个人，头发蓬乱，面目肮脏，只有张嘴时露出里面的牙齿是白的。他动了动，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川岛对部下摆摆手说，告诉他，七天后，在将军府，我要和他一决高下。

在将军府内室，川岛和谭龙面对面手谈。和那天相比，谭龙已是形象大变，头发和胡须都已经修整了，脸和脖子都洗干净了，还换上了深灰色的长袍。这些都是川岛的部下搞的，并非是怜悯谭龙，而是怕影响川岛的形象。

室外的大厅里早已挤满了人，都是小城的，有的是围棋爱好者，更多的是对围棋并不知晓的人，他们关心是并不是围棋的过程和技巧，而是关心谁是今天的胜者。自负的川岛请了一位日本的棋界高手来现场讲解。人们屏住呼吸观看着。日本讲解员首先说明这是一次三盘两省的比赛，胜者将由关东军颁发棋王的荣誉称号。

首盘开始，两个人首先猜先，川岛猜到黑棋执黑先走。市面流行的布局排开后，川岛观察着谭龙，他看到谭龙的双脚蹲在椅子上，搔首弄脚，一副狂躁不安的样子。但棋子落在盘上后，他的癫狂状况明显好转。他心里暗暗高兴，他不希望自己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对弈，那样即使是赢了也有损他的形象。现在看到谭龙的注意力完全转到了棋盘上，他才完全放心。川岛感觉谭龙进入状态很慢，金角银边草肚皮，占角、拆先。川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谭龙且战且退，向中腹发展。走到激烈的时候，双方互不相让，川岛扳，谭龙就断，短兵相接，昏天黑地。川岛暗自称奇，尽管谭龙开局并不好，但向中腹扩势极其稳健，他取边角，对方夺外势，目数不相上下。川岛认真看看盘面，自己应该是略占上风。谭龙突然路数一转，在左下角下出“靠”的一手好棋。川岛一惊，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漏，这里少补一手，两个眼位是否能做出还看不清。于是，两个人倾力鏖战。最后在小的局部形成了“双活”的局面，谭龙“刺”，川岛“补”，“双活”后就看各自“收官”的手筋了。但这时，恰恰谭龙跳出了这里，在中腹走了一步闲棋，这样，第一局就以谭龙告负而结束了。

大厅里传来了一阵嗡嗡嘤嘤的声音，人们议论纷纷，对谭龙的举动不解，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认为谭龙还处于癫狂状态，才走出了这样的昏招。日本讲解员兴高采烈的讲解着川岛的精湛技艺。川岛推开棋盘，傲慢的说，谭君，你的，连“双活”都不会做吗？谭龙眼神迷乱，癫狂状态尽显，但嘴里却说，双活什么？我是不会和你一起活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就狂笑起来。

第二盘下了一半，双方处于胶着状态，然后封盘吃午饭。下午人们早早就到来了，还有未知胜负的一盘半棋在牵动着他们的心。第二盘下半盘，谭龙完全体现了他的收官的细腻和精湛的水平，在一个两目棋的小局部，他挑起了争劫，双方打劫你来我去，最终川岛因劫材不够而被迫消劫，先手变成了后手。最后，川岛以一目半之差输了这盘棋。

第三盘成了关键的决胜局。开盘之后，谭龙一反向中腹扩势的常态，而是在保持边角不落后的情势下，节节向中腹退却。川岛自然是步步向中腹紧逼。川岛棋势流畅，一条大龙以气贯长虹之势直捣中腹要地。谭龙并不惊慌，依然步步退却，川岛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谭龙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以一搬一断在川岛最薄弱的地方拦腰斩断。川岛当时也没有惊慌，因为他认为孤子难鸣，自己吃掉它就是了。于是他向谭龙的几个子发起攻击，谭龙一长一靠就脱了出来。川岛这才发现，谭龙在退却的过程中早已埋下了退步——有子接应。他这才慌了，赶紧收气做眼，然而已经晚了，谭龙不给他机会了，发起了屠龙总攻势，。川岛中间被拦腰斩断，首尾难顾，长龙胎死腹中，川岛脸色苍白，拱手认输。

谭龙弃子盘上，窜跳至大厅，大厅里传来一阵欢呼。他几步窜到台前，夺过日本讲解员手中的解说棒，指点着棋盘给观众复盘。台下的观众霎时间寂静无声。谭龙癫狂状态达到极点，他语无伦次，讲解忽上忽下，跳跃不止。最后，他复完盘，总结说，第一盘，我为什么输了？我是舍小子明大义，川岛想和我双活，门都没有。我宁可输棋也不能输了尊严。第二盘棋川岛输在了打劫，为什么我的劫材比他多？他贪婪无度，侵我领地，我以逸待劳，他必有破绽。第三盘川岛犯了兵家之大忌，穷兵黩武，战线太长，导致兵力不足，长龙被屠。以小蛇吞大象，简直是不自量力。说罢，谭龙弃棒而去，一边走，一边狂笑不止……

此后，川岛和谭龙两位棋手再未在小城露面，胜者没有领取关东军要颁发的棋王荣誉。有人说，谭龙是被恼羞成怒的川岛派人杀害了，也有人说谭龙连夜逃离了小城；而说到川岛，有人说他羞愧难当，回日本了，但更多的人则说他无颜见人，剖腹自杀了。反正几年内没有人再下棋了，直到日本投降后才有人开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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