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草沟村,与一座村庄相遇(组诗)
诗/许登彦
一条山路,通向芦草沟村
摇摇晃晃的一条山路,通向
凶险和未知。且颜色深暗
此刻,它变成了一条扭着劲的缰绳
深陷于残雪和阳光的耳鬓厮磨
正一点一点地勒进挂满风声的山谷
翻浆的河道淤泥,酒醉后的呕吐物
车轮不能自拔,打着空转
吐出一串串雾状的酒气
正值北方初春的二月
这条山路,多么像越绷越紧的
血管。缠绕着寂静的山
一头系住模糊的远方和山村
静默如佛的群峰,环列左右
赭红色的山岩,在时间的褶皱里
挤压出如此凝重的血液
风干的记忆拍打着苍凉的胸膛
背脊隆起的众山之父。拥有两张脸庞
阴阳两隔,生与死的界限如此分明
散落在陡峭山坡上的牛羊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朝圣的头颅微微昂起
上下颚翕动,眼睛半闭
身上插满了纷扬而下的金矢
一群一群的黑鸦,凝结成点的胸腔
迸射出凄厉的鸣叫,喊出金属的疼
翅膀一下一下地扇动,向着遥远的天际
红沟,泉水沟,哈熊沟,老虎嘴……
这些镶嵌着野兽的地名
只允许四驱的机动车
从它们的身上小心翼翼地碾压而过
途中还要经过三座处于半停产状态的煤矿
倾泻而下的雪融水,携带着
煤屑众多皮肤黝黑的孩子
慌不择路,谷底轰鸣的涛声
接纳它们。轮回的宿命就此相遇
我的心,或者许多颠簸的心
都被山崖上旁逸斜出的树枝挂住
极其艰难的盘旋攀升
这条山路最后连接着云端
天山北坡冲积扇下的村庄
静穆安详。犹如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牛哞,羊咩,还有一两声犬吠
多么纯净的安魂曲,抚慰了
我十万次频率不齐的心跳
在芦草沟村,与神灵相遇
这是初春的三月。一声
绵软、悠长的牛哞
把我从阳光与鸟鸣的合奏中唤醒
一个被神灵抚摸过的清晨,在此降临
一头金黄的小牛犊
如此安静地伫立在我的窗前
它身披朝阳的霓裳,前额上
有一块耀眼的白斑
是与身俱来的胎记,不离不弃
四只蹄子亲密地靠得很近
踩在墙根下一堆隆起的土堆上
因此它对我的俯视
具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头黄牛犊,寻我而来的精灵
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
就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让我的心头顷刻间涨满了软软的温柔
我们默默、长久地凝望对方
彼此交换着对芦草沟村的怀想
它湿润的鼻头,顶在了窗玻璃上
黑而晶亮的眼睛,朝里看
仿佛要打探屋子里所有的秘密
轻轻推开窗户,面对我突如其来的
举动,它略微吃了一惊
把头摆动了几下,尾巴也跟着
甩了几下。又歪着头看定我
我缓缓伸出手掌,它的唇伸了过来
当温热的舌头在我的手掌心滑过
那是煦暖的春风,分花拂柳而来
吹拂着生命万物。灵魂已被照亮
此刻,阳光汹涌,光明浩大
玉之心,我在芦草沟村等你
这是天山冰大坂融化的
一滴清泪
汇聚成绿洲的母亲河
穿越历史的风尘
奔腾不息的玛纳斯河
孕育了灿烂的绿洲文明
同时也捧献出了精美的石头
这里的石头会唱歌
吟唱着一曲永远的生命之歌
来吧!相邀同道石友
在芦草沟村,探访玛纳斯河的
源头,寻找难得一遇的石缘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有
一个鲜活的生命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一段悲壮的历程
一首属于自己的歌
从诞生、蜕变到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它们的灵与肉
历经了无数的磨难和挣扎
当重获新生,它们认出
彼此在心里埋下的路标
这些精美的石头
在蜿蜒的河床里,依水而坐
将一颗痴情的心
托付给终生眺望的眼神
与你邂逅,也许等待了千年万年
当遇到一块精美的石头
喜悦的心情会让玛纳斯河
为之彻夜欢腾
芦草沟村的夜晚
万籁俱寂,芦草沟村的夜晚
只要轻轻迈一小步
就能转身隐入无边无际的
夜色中。晚风吹向我
吹开思想的花朵
也学李太白举头,俯仰天地
一轮明月与我,仅隔一条
银色的河流。触手可及的星辰
是散落在草原上的牛羊
它们温柔的眼睛,不停地
眨呀眨。与古丽面对心上人
慌乱的眼神,何其相似
极远处山顶上的航标灯光
被夜色浓缩成了一闪一闪的红点
跳动的心脏,芦草沟村的
梦依然醒着
月光下,环列左右的群峰
就在那里。呈现出
两种不同的视觉效果
白昼阳光照不到的阴面
映照出耀眼的雪光
仿佛是月光的偏爱多了很多
而阳面,长出荒草粉刺的脸庞
此时,被强大的黑暗之王盘踞
村里的小路上,响起
摩托轻骑碾过冻土的轰鸣
一两声梦呓似的的牛哞
漂浮于空中。三四声
犬吠从夜的深处传来
灯火初上。一天中
最重要的时刻到了
在外忙碌的男人回来了
女人们端上了亲手做的饭馔
一家人热气腾腾地围坐在
一起吃饭。窗户
透出的光,多么温馨而甜蜜
芦草沟村,山中的雾
正是三月中旬,雪在融化
这些目光明澈的孩子
此刻,已经长出了隐形的翅膀
渴望拥有一颗飞翔的心
群山环抱中的芦草沟村
静谧安详。成为了它们
最初尘世的摇床
“铁布散”,哈萨克语即大平台子
红屋顶的牧民安居点,星罗棋布
看上去多么像村庄隆起的脚背
一条被岁月劈开的山谷
就横亘在村庄的脚下
如临深渊。山石参差、突兀
那是一个凶险且神秘的所在
清晨和黄昏,涛声和鸦鸣化作
洁白的羊群,漫山遍野地涌上来
天地间,白茫茫
浓得化不开,藏着猜不透的心事
笼罩着欲语还羞的村庄
一如美丽多情的阿依古丽
静坐于白色的毡房,等待情郎归来
金色的阳光,推开虚掩的门
轻轻拂去丝丝缕缕的手掌
群山的身姿更加妩媚
天宇澄净。那些动人的
爱情传说还在流传。白色的
带状绸缎在山间飘荡
为你束腰。萦绕于额际
遮住了你含情脉脉的眼神
村里的小路上,走来了五六个
哈萨克族小学生。他们调皮地
晃动树身,晶莹的凇粒
从树枝上扑簌簌地掉下来
落在他们红通通的小脸蛋上
他们一路打闹,朝着村教学点跑去
欢声笑语和胸前的红领巾一起跳跃
芦草沟村,我的芳邻
在芦草沟村,我们驻村工作队的
住处,毗邻一座露天的牛圈
有些时日了,我的气场早已融入了
青草蜕变后的气息和一声声的牛哞
这是上苍赐予的礼物
我慨然接受,并心怀感激
那是初春三月一个暖融融的
午后。一对黄牛母子是我的芳邻
如此安静地站在我的窗前
它们的身体挨得很近,亲密无间
阳光均匀地照在它们的身上
每一根牛毛都通体发亮
小牛犊的头颅迎着阳光,眼睛微闭
上下颚有规律地蠕动
仿佛在反刍牧草的一帘幽梦
过了一会儿,它停止咀嚼
把脖子斜靠在一根直立的木桩上
蹭痒痒。甩动着惬意的尾巴
母牛这时转过头来,伸出了
温热的长舌头,开始一下一下地
舔小牛犊身上的皮毛,舔的
动作和神情耐心、细致而专注
窗外的世界,在这一刻
瞬间凝固,永恒
舔犊情深。想起远隔200公里
乡下年事已高、饱经沧桑的
母亲,我已是泪流满面
在芦草沟村,遇见佐罗牛犊
入户走访归来,已经是中午
两点多钟的光景,路过
一户牧民家的牛圈。颇具
侠客风范的一头黑白小牛犊
就这样与我不期而遇
它的同伴,四五头黄牛犊
静卧在地上闭目养神
唯独它显得与众不同
四条腿微微往外撇
稳稳地站在牛圈中央
对于我的到来,它的精气神
如临大敌,仿佛随时
做好了冲锋陷阵的准备
它的皮毛是白底的,一长溜黑毛
从头顶、背脊延伸至尾部
被恰到好处地裁剪成了
一件黑色的斗篷。四只蹄子
也是黑色的,浸染至小腿部
像穿着威风凛凛的高腰战靴
两个黑色的圆斑,罩在眼睛上
犹如蒙着眼罩。尾巴不时
甩动几下,权且算作佐罗的马鞭
它的黑唇湿润,粉红的
舌头时而伸出来,舔一下
算是自我调节紧张情绪的一种方式
它紧紧盯着我,眼神里
充满了一种凛然的气势
闪过一丝挑战的光芒
我慢慢取出相机,也许是
咔擦一声的快门声惊扰了它
信号已经发出,战斗的第一枪
就此打响。它闪电般地
侧摆了一下头,虚晃一枪
然后掉转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向着圈舍狂奔,却撞在了
一头大牛的身上,摔得四蹄朝天
来不及喊疼,一骨碌爬起来
消失地无影无踪。关于这头
佐罗牛犊的有趣细节
被一阵风儿带走了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村委会散步的羊
一排铁栅栏,象征性地
把村委会和一座羊圈隔开
铁栅栏较大的缝隙,成为了
一群刚刚长大的小山羊
通向自由王国的方便之门
羊圈里,还有两三只小山羊
是乖孩子,无暇出游
阳光和美食,此刻显得很重要
它们一头扎进牧草堆里
还有点挑食,专吃新鲜的茎叶
上下颚错动,腮帮子一鼓一鼓
时不时探出头,惶恐不安地咩咩叫着
用一副做贼心虚的眼神,盯着你
而另外四五只小山羊,再加一只
小绵羊,早就做好了集体出逃的预谋
它们身轻如燕,从铁栅栏的缝隙
鱼贯而出。前蹄蹬在边沿上
首尾相连,一只顶着一只
身体里装着弹簧,跳进了村委会的院子
它们昂首挺胸,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紧随其后的那只小绵羊,尾巴臃肿而蓬松
俨然中世纪欧洲贵妇头上高高挽起的发髻
因此它们的散步,显得极富教养
这群羊,在村委会房前屋后
到处转着看,这儿闻闻那儿嗅嗅
好像是对发现的新大陆
进行认真地确权。它们在
村委会的空地上走来走去
一路洒下一些精致的黑豆豆
这是属于它们的杰作
它们来到去年刚刚长起来的小林带里
在小树下啃吃着一簇枯黄的草茎
这时它们的头颅聚拢在一起
仿佛在开会,集体讨论
商量和决定村里的某些大事
如释重负。它们最后集体卧在
村委会南墙下。眼睛似睁非睁
金色的阳光,在他们的身上缓缓流淌
开始进入另一段静谧的休憩时光
芦草沟村,独自饮水的牛
这些隐忍的牛群,漂浮于晨昏
时光淘洗的山路,蹄声如雨
轻轻拍打着缓缓流淌的河流
五年前,牧民定居点就像一艘航船
历经风雨,从尘世的摇床抵达彼岸
这条山路,成为了一条带血的脐带
牢牢地缠绕在村庄的心脏上
牛群走在山路上,走着走着
累月经年,就走成了
它们身上最熟悉的一条血管
地势倾斜,多么像跷跷板
牛群只有从这头
走到路那头的饮水点
才能把水压进干渴的身体
每一天的清晨和黄昏,它们
出发的时间,遵守某种
心灵的契约。精确地像钟表
成群结队,庞大的家族
浩浩荡荡,与你擦肩而过
有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一路上有说不完的温柔话语
还有的则是独行侠,表情宁静
走一走、停一停,仰天一声长哞
抑或凝视着远方,作冥思状
极具乡村哲学家的风范
偶尔会遗下一大坨热气腾腾的牛粪
这是它们思考后留给世界的成果
它们饮完水,同样慢条斯理地走回来
通常,在极其狭窄的山路上相遇
不容置疑,只有给它们让路的份
它们的神情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容不得你有丝毫的冒犯
独自饮水的牛群,无人驱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每天
必做的功课,与村子里哈萨克族
牧民勤劳善良的品性,一脉相承
芦草沟村,生命在这里相遇
初春三月,在芦草沟村
正值牛羊产崽的高峰期
村里的哈萨克族牧民
精心照料着牛犊、羊羔
像照看着自己的儿女
这些日子,在哈萨克族牧民家
入户走访,我的身心都被
满满的爱泡软。这是
上天赐予人间的珍贵礼物
让我永怀生命的感动与热爱
同居一室。白白胖胖的哈萨克族婴儿
仿若一尊肉身小佛,端坐在纸箱里
与炕头下的初生小牛犊,四目相对
湿漉漉的眼神,明澈如水
盛满了清晨的朝露,闪烁着明亮的火焰
小牛犊就侧卧在火墙下,火炉边
孱弱的身上包裹着一块毡布
四蹄小心翼翼地聚拢在一起
丝丝缕缕的白气上升,羊水的味道
弥漫着生命初生的新鲜气息
两只小羊羔的对抗赛,试图努力站起来
身子却不断地摇摇晃晃。老人
是它们的佑护者,用枯瘦、干瘪的手掌
反复多次地抵挡着它们,不至于
触碰到通红的火炉上。动作持久而有耐心
小羊羔们脆嫩的叫声,一声接一声
咩咩地叫着,充满了焦急和渴望
这是无声的暗语,它们跌跌撞撞地
来到你的脚边,一下一下
用粉红色的嘴唇扯着你的裤腿
激起你内心最柔软的浪花
在这个寂静的小山村
生命与生命在这里相遇
是一种奇迹,偶然中蕴含必然
我视它们为精灵
彼此相爱,一刻也不曾分离
村里的花母鸡
这是初春三月的一个午后
暖融融的阳光,在村子里
漫无目的地游逛。一只
高冠、红羽大公鸡出现了
一团跳动的火焰
在我的眼里熊熊燃烧
这只大公鸡,气宇轩昂地
像一位统帅,带领着
一群丧失了苗条身材的花母鸡
来到一座露天的牛圈集体吃午餐
母鸡们羽色鲜亮,含情脉脉
跟在大公鸡的身后,亦步亦趋
大公鸡喔喔叫了几声
挺起胸脯,扑扇着翅膀
借以炫耀自己的孔武有力
抵达饭场,母鸡们顾不了那么多斯文
占好自己的餐桌,井水不犯河水
它们开始使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餐具
头不停地摆动,用尖利的喙拨拉开草茎
双爪一下一下地在粪堆里刨啊刨
吞吃牛胃来不及消化的草籽儿
粪堆里还没有美味可口的虫子
这群花母鸡,现在是
彻头彻尾的素食主义者
这时,那只红羽大公鸡拍着翅膀
叫了几声,母鸡们的眼神像
闪电一样犀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狂奔而去。原来是一粒金黄的玉米粒
最先抢到美食的花母鸡
极其得意地也拍了下翅膀
脸颊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咯咯叫了几声,故意气那些
没有抢到美食的姐妹
吃完午餐,母鸡们步履蹒跚地
向着各自的产房走去
没过多久,潮水般汹涌的母鸡咯咯声
让阳光悠闲自得的脚步趔趄了一下
母鸡们一个接一个跳出产房
亮开嗓门,向着虚空中的主人报喜
过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
母鸡们又结伴去了牛圈
继续补充营养,治疗产后虚弱症
除了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犬吠声
群山环抱中的芦草沟村,慵懒的
眼睛似睁非睁,仿佛睡着了
芦草沟村,一场春雪的悼词
这场春雪,还是不请自来了
强冷空气,一路穿州过府
袭击了山坳之中的芦草沟村
春分这一天,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伫立风中,我凝视着苍茫天地
汹涌的白,飘扬着哀伤的悼词
村里的小路上,牛羊和牧人
低着头慢慢地走着,轮廓
逐渐暗淡,与远方融为一体
露天圈场上的牛羊
则反刍着静默的时光,神情
凝重,一如披麻戴孝的儿女
几只红嘴大乌鸦
拍打着翅膀,在路边
争抢食物。生计被雪掩藏
而更多的乌鸦,在村庄的上空
久久地盘旋,一声声凄厉的
鸣叫,啄疼了我的心
想起不久前,去过的
哈萨克族老阿妈家
她的儿女每隔五六天看望一次
房屋在山上,墙角已经坍塌
老人常年卧病在床,深陷的眼窝
慢慢流出浑浊的泪水
今夜,我只愿蘸着泪水
写下的这首诗,是一盏灯
温暖老阿妈孤寂的心房
欢乐的节日
——谨以此诗献给纳吾鲁孜节
老人,青年,孩子都来了
纳吾鲁孜节,以快乐的名义
激荡着哈萨克族牧民火热的心
阳光普照,热闹而喜庆的芦草沟村
纳吾鲁孜粥,香甜可口
由大米、奶疙瘩、奶豆腐
葡萄干等食材精心熬制而成
寄托着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
手抓熏马肉马肠,包尔沙克
端上了桌,村里的男女老少
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阵阵欢声笑语,亲如一家人
吃完纳吾鲁孜粥,村委会前的
露天舞会正式登场。挂在墙上的
冬不拉醒来,悠扬的琴声
淙淙流淌。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哈萨克族青年的阿肯弹唱
行云流水,曲调深情
弹拨的手指,飞溅着激情的浪花
他们的心中蕴藏着一座情感的火山
女人舞步翩跹,曼妙的腰肢
旋转起来,让男人们的眼神
波光潋滟。老人们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每一条皱纹溢满了会心的笑容
冷场的男人急不可耐地上场了
他们诙谐、夸张、轻快的舞步
每一个动作和眼神熠熠生辉
女人们的脸颊飞起两朵娇艳的云霞
调皮的孩子也成了舞场王子
他们三五成群,小手拉着小手
脚尖一颠一颠,随着韵律打拍子
跳的舞像模像样,细小的眉眼笑成了花
纳吾鲁孜节,从早晨12点钟开始
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多钟
哈萨克族牧民以所有的热情和虔诚
为春天祈福。牧场搬迁就要开始了
芦草沟村的夜,打着响鼻
芦草沟村的夜晚,血液
依旧是热的。黑暗中的马匹
打出一串串响鼻,伴随着
低沉的阵阵嘶鸣
白昼,蹄声如雨
你把自己的身体和长鬃
融入飞翔的草原。只有黑夜
你才能停下疲惫的脚步
夜色如墨,看不见你
沉默的眼神。我无法知道
是怎样的惶恐和惊悸
扼住了你的咽喉
你迫不得已,用响鼻和嘶鸣
掩饰对心中噩梦的恐惧
草原狼在山谷中时常出现
它们贪婪的目光,如影随形
今夜,这是一种持续的突围
虚无的鞭子,抽打着冰冷的
肋骨。我触摸到了一匹马
白天虚拟的快乐和夜晚真实的疼痛
芦草沟村,醉人的春夜
“这个舞会是办给我们的
你哪儿也不准乱跑
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
每天的日出和日落拽着身体连轴转
现在这个夜晚是属于她们的
女人们穿上了平日里舍不得穿的
漂亮衣服。临出门前
认真叮嘱着自己的男人
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
也来了,她们已经跳不动舞了
只是想见一见很久没有谋面的
老姐妹。感受舞会现场的美好气氛
这个静卧在山中的小村子太安静了
流水一样寂寞的日子会发霉
年轻的古丽们,毛茸茸的长睫毛下面
扑闪着美丽、多情的大眼睛
只有心上人能读懂她的心思
这场舞会,让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共赴之约,成为了一种甜蜜的暗示
村委会会议室是平日里开会
最热闹的地方。现在临时改成了舞池
一些女人早早地就来了
围着舞池坐成一圈。她们
晶亮的嘴唇一开一合,口吐莲花
聊着自己的家庭和今年预期的收入
有的男人也来了,一声不响地坐在
角落里。时而有年轻小伙儿
扳住门框探头探脑
晚上十点钟刚过
热烈、奔放的乐曲声响起
震得天花板咚咚作响
肆意搅动着夜晚慌乱的心
钨灯用闪电的身影
切割出梦幻般的光彩
一位哈萨克族小伙儿,是今晚的
歌王。被爱情泡软的歌声
让整场舞会层层升温
刚开始舞会的气氛有点僵硬
高跟鞋滑动,花朵落寞地绽放
后来有了男人的大胆介入
女人对舞演绎成了男女共舞
激情将他们推上了欢乐的巅峰
身上燃烧着青春的火焰
年轻小伙儿痴恋的目光
与心上人翩跹的裙裾一起旋转
40多岁的村支书叶尔肯博力
也按捺不住自己火热的心
脱掉外套,旋进了舞池
兴高采烈的神情,舒展了
他劳累多日的疲惫皱纹
村里的乡村小路上
传来了悠扬的歌声和一阵阵的
欢声笑语。啊!芦草沟村
多么醉人的春夜
群山望
群山在慢慢转身。卷轴
经风打开,苍凉的写意
渲染着你凝望的眼神
山脚下纵横交错的沟壑
是脖子里深藏的褶皱
山上的残雪,被金色的阳光
吻得泪光闪闪。我听见
水滴撞响世界的声音
不计其数的毛细血管
汇聚成大山辽阔的心音
山坳里,浑浊的河水
凭借记忆找到失散的族谱
它们裹挟着宿命和梦的碎片,渐渐
淹没了荒废多年的河道。马蹄溅起
水花,牧人沸腾的血液呼啸而过
在狭窄的山间小路上,时而出现的
羊群,滞留着你的脚步
时光慢下来。半山腰上
片石层层累积起来的圈舍,正在闭目打盹
似乎在等待,漂泊的云朵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这是三月末的初春,天空明净高远
在通往芦草沟村的路途中
群山是你忠实的仆从,紧随左右
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些牛羊
在安静地吃草,一刻也不曾远离
向阳的暖坡,呈现出
如此洁净的脸庞,金黄的
茎草摇头晃脑,发芽的希翼
春风吹,年年返青
云雀鸣唱,春之声飘入云端
而背阴处,银线蜿蜒
镶嵌着一条湿边,多么像浓黑的
睫毛。轻纱掩面的阿依古丽
明眸如水,风情万种的望着你
依恋的深情,流传于眉目之间
赭红色的山岩,红得内敛而深沉
这是爱情无言的见证
曾经的海誓山盟依然滚烫如火
岁月的骨骼,层层叠加在一起
苦难也拆不散它们,相拥永生永世
群山望,我将如何
捧献出内心的渴念
诸峰垂首,静默如佛
俯看尘世沧桑,生命轮回
多少美丽的传说在这里聚散离合
做晨练的狗
每一天,迎着初升的太阳
我们在院子里晨练
第六名队员,小狗豆豆
都会前脚一颠一颠地跑过来
愉快地加入我们晨练的队伍
它歪着头,目不转睛
我们做扩胸伸展运动
它的前腿向前撑一下
后腿也跟着向后撑一下
示范和练习配合默契
想起它不久前的样子
和现在简直判若两狗
3月19日那天,我们的两名
队员,到农贸市场采购蔬菜
这只小狗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它是一名杀鸡妇人的狗
在血水横流、容不下双脚的便道上
跑来跑去。杀鸡妇人最后索要了
1元钱,把这只小狗卖给了队员
像是甩掉了一件累赘的物品
山路崎岖,200公里的长途跋涉
它和队员乘车来到了芦草沟村
驻村工作点。像一名潜逃的偷渡客
神情落寞,蜷缩在角落里
一声不吭,默默地打量着我们
我们一有时间就陪它说说话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慢慢混熟了
它的性情开始变得活泼起来
我们走到哪儿,它就跟到那儿
形影不离,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它是一只板凳狗,毛片呈灰色
体型偏小,我们思来想去
给它起了一个大众化的名字
叫豆豆。并公认它成为第六名队员
添丁一口,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我动手给豆豆洗澡
一小袋洗衣粉,洗掉两盆血水
才洗去了豆豆身上的血腥之气
我们带它脱离苦海,回头是岸
洗完澡的豆豆毛色发亮,容光焕发
豆豆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
遇见生人会汪汪叫上几声
但它有时也会开小差
跑到牧民家的牛圈撵花母鸡
经过耐心教育,豆豆改邪归正
每周一组织牧民举行升国旗仪式
我看见,豆豆都会准时出现在
高台上,前腿直立、后身蹲坐
向着鲜红的五星红旗行注目礼
阳光普照,它身上的每一根毛闪闪发光
芦草沟村,春风在吹
从山外来的风,清冽而富有动感
但透明的骨头酥软了不少
刮得还有些劲道,一路横冲直撞
已经是三月末的天气,它们是
春天最后一批姗姗来迟的转场驮队
仅剩的食粮,它们携带着山野的
粗犷和积雪融化后新鲜泥浆的气味
在此歇脚,只为与这里的雾岚、炊烟
以及牛羊胃蜕变后的牧草气息
交换信物,这是芦草沟春天特有的味道
每一个清晨和午后,阳光
潺潺流淌,山坳里的村庄
盛满了一泓金色的潮水,春风
吹向我,吹开身体里收藏多年的花朵
吹开牧人额头上渐渐舒展开的皱纹
露天圈场上,静卧的牛羊
他们毛茸茸的眼睛,被风
吹成了一条线。上下颚一下一下
反刍春光。红羽大公鸡
高高翘起的尾羽拂动,春天的火焰
此刻,芦草沟村高远的天空
蓝得让世俗的心灵顷刻间融化
云雀翻飞,纯金打造的歌喉赞美春天
一朵云牵着另一朵云的手,在悠闲的
散步,我闻到了爱情的甜蜜和芳馨
草沟村,春雨即景
在四月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清晨
一场春雨,提着自己的心
悄然进入村庄还未醒来的晨梦
薄云在缓慢移动,但天光明亮
鸦鸣,让雨中静默的远山、村庄
多了几分空旷和辽远
东面群山的阴坡山崖
棱角突兀,残雪的颜色暗淡
留下了一条条无声流淌的泪痕
而西面诸峰的阳坡,山势平缓
袒露出了湿润而新鲜的肌肤
它们翘首隔村相望,拥有
喜忧参半的两张脸庞
开门见山,就是南面积雪千年
不化的冰大坂,犹如银制王冠
经一帘春雨,擦拭地更加熠熠生辉
也许有点累了,雨说停就停了
早起的女人们,提着半桶牛乳
脚步轻快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淡蓝色的炊烟次第升起
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仙境中的村庄
转场
沉寂了一冬的小山村,在春风的
吹拂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羊咩,牛哞,马嘶,犬吠
肆意搅动着山村沸腾的血液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朴素的道理
种植在牧人的心里,代代传承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忙碌起来
春天来了,转场开始了
圈舍的柴门被打开,决堤的潮水
它们首尾相连,通过宿命的关口
一片一片凝固的云朵,缓缓地移动
蹄声如雨,行进在通往春天的路途中
村里窄窄的山路上,羊群
牛群浩浩荡荡。留下了大大小小的
坑和蹄印,还有精致的黑豆豆和
一坨坨热气腾腾的牛粪。这是
它们留给小山村的怀想
羊群或牛群相遇,不会混淆
就像遵守大自然的某种契约
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河流
它们湿漉漉的眼神里,有火焰
在燃烧,渴望胃囊和舌头被青草滋润
母羊、母牛一声声的长唤,叫得心疼
脆嫩而焦急的回应,让我目睹了
生命的奇迹和强大。都有牛犊和羊羔
紧随身后,有的母山羊甚至多达三四只
子孙满堂,多么幸福而庞大的家族
这些活蹦乱跳的精灵
目光明澈,面容清秀
它们刚出生不久,就跟着亲人
跋山涉水,经历尘世间的风雨
哈萨克族牧人高高骑坐在马背上
散漫地跟在羊群和牛群后面,脸膛上
有着奶茶滋养的红润,马鞭时不时击响
我一次次深情凝望,追随着
它们渐行渐远的影子,一颗心
迷失在四月静静漂浮的尘埃里
村里的小毛驴
这可能是小山村最后的一头小毛驴
在一座露天圈场,牛毛绳限制了它的
自由,与周围悠闲的牛羊显得格格不入
颇具一副遗世而独立的风范儿
它身上的皮毛黯淡无光
白唇。瘦长型的驴脸
左耳缺了一大截,上下颚错动
似乎在慢慢反刍着那随风而逝的流年往事
它的断耳,把我的心狠狠扎了一下
这极有可能是被情敌撕咬败下阵来的见证
像一块浓重的阴影,在它的心头挥之不去
眼睑低垂,眼睛里溢满忧伤
我心里自嘲,老兄
咱俩同病相怜,我被爱情伤过多次
38岁那年结的婚。看你体格健壮
就知你是驴中好汉,不要自怨自艾
像一介书生,天涯何处无芳草
也许心有灵犀吧,它仿佛
听懂了我心里的密语
奋然抬起头,龇开白唇
露出上下两排牙齿,阿昂阿昂地
大叫了起来,算是对我的回应和认可
叫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山村
芦草沟村上空,雁阵飞过
四月。澄净高远的
天空,雁阵悠然飞过
让我的仰望成为一种疼痛
它们排成的人字,投向
苍茫大地,神秘的引领
每一条山川,都有人类求索的足迹
无论怎样的境遇,都要面对
这是生命万物共有的宿命
抱紧渴念,只顾风雨兼程
圣洁的飞鸟,声声长鸣
犹如天籁之音,洗涤蒙垢的心灵
淡忘了尘世间许多的痛苦和飘零
年复一年,春风引
万水千山,等待它们飞越
温暖的家园,就在离心最近的地方
芦草沟村,土墙上的荒草
在芦草沟村,羊圈低矮的土墙
与植根其上的一蓬蓬荒草,相依为命
风起时,草们摇曳的眼神
高于这个纷繁的尘世
无风,它们的头颅低得很低
常常怀念大地坚实的怀抱
芦草沟村,水滴撞响世界
在午后和夜晚,心长满了耳朵
整个村庄,屋檐下的水滴
在集体奔跑,噼啪、噼啪……
发出如此摄人魂魄的响声
砸开生命如此壮烈的火花
屋顶上的残雪,是另一季节的白幛
或遗孤,因为思念而变得日渐消瘦
四月的天气转暖,加快了
它们下落的速度,从此各奔东西
高处不胜寒,冰心坠入凡间
屋檐下的水滴,转世的佛珠
默默超度着这些迷途知返的
孩子,开始新的轮回
水花四溅。它们的身体
被命运炸开,我听见
水滴的疼痛撞响世界
分别即成永恒,已是泪水涟涟
满腹愁肠上路,只等来生执手相认
归于尘土,大地的毛细血管
精心收集和输送着它们的泪水
山脚下的玛纳斯河日夜喧哗
涛声流淌成了一首深沉的歌
浪子脱胎换骨,滋养绿洲生命的根
村里的流行乐
黄昏里,村委会的高音喇叭
亮开了亢奋的喉咙。欢乐的
乐曲声,摇身化作奔腾的潮水
一浪高过一浪,喷涌的浪花
沉默的村庄在歌声里漂浮
伴随着冬不拉悠扬的琴声
哈萨克族男女的阿肯弹唱
如汩汩清泉,美丽的爱情
在心间淙淙流淌。正在挤牛乳的
女人们直起腰身,静静的聆听
一曲终了,接下来是时下
爆红的流行乐。年轻的小伙儿
驾着摩托轻骑,从村委会前的
小路上疾驰而过,响亮地打着
唿哨儿,脸上溢满金色的火焰
饮水归来的牛群,脚步轻快
间或配以一声悠长的牛哞
极有兴致地算是客串一把乡村DJ
村头玩耍的小孩子,随着
音乐的节拍,旋转快乐的童心
男人们在路上相遇,高声
打着招呼。一条音乐的河流
把许多为生活忙碌的心
聚拢在一起。我感受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离幸福很近
母山羊和它初生的小羊羔
一大早,赶着羊群去河边饮水
哈萨克族牧人拜散的身体里
发出了咩咩的叫声。他厚重的
羊皮棉袄,露出了湿漉漉的头
一只孱弱的小羊羔刚刚降生
小羊羔的眼睛,同样湿漉漉的
软塌塌的耳朵,粉红色的小嘴唇
它茫然四顾,努力寻找着什么
一声接一声的叫,跟在拜散身后的
母山羊也跟着叫,呼应是充满磁性的泅渡
小羊羔现在是圆心,母山羊
惶恐不安地转着圈,步履趔趄
拜散向羊圈走去,它紧随其后
眼神焦灼,尾部沾满殷红的血迹
生命的降临伴随苦难,想起母亲潸然泪下
午后。在空旷的露天圈场上
母山羊和它的小羊羔形影不离
这是独属于它们的幸福时光
小羊羔站在母羊的胯下
头一顶一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母山羊一动不动,它时不时
转过头来,伸出绵软的舌头
一下一下,舔着小羊羔的尾部
每一下,都舔得极富耐心而细致
小羊羔调皮的小尾巴,在欢快的抖动
死亡和母爱
这首诗,写到死亡和母爱
沉重的诗笔曾一度凝滞、哽咽
灰暗的心情,一如阴翳的天空
拧出绵延不绝的泪雨
四月,此时正值产崽高峰期
一天之中,村里四头母牛暴亡
都是夜间临盆,无人照看
再加上四天四夜的冻雨
这些苦难深重的母亲,饥寒交迫
羸弱的身子徘徊在地狱的门口
死因浮出水面,据村民讲
其中两头母牛难产,母子俱亡
另外一头重孕在身,行动不便
不慎摔倒,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最后一头因照看初生小牛犊
一整晚转着圈,体力交瘁訇然倒地
雨幕中,突突叫的蹦蹦车后面
拖着一具具母牛的尸体,驶离村庄
肚皮鼓胀而僵硬,我闻到了
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如此残酷而真实
母爱无言,以死亡置换义无反顾
沉重地就如泥泞小路上留下的
深深拖痕。雨一直下
一针一线缝补着我的哀伤
雨后的山村
阳光,抹了一下脸
雨停了。额头上的流云
悄无声息地赶赴天际
风,顺手拉开了
天地间灵动的晶帘,一幅
雨后的乡村写意,徐徐展开
山坳中的小山村,神情宁静
新浴的气息,打开万物的命脉
滋滋作响的声音,轻叩心扉
一棵棵树,挂满晶亮的雨珠
摇摇欲坠,这是四月透明的心
芽苞鼓胀,梦在半睡半醒之间
高冠红羽公鸡,带领着一群
花母鸡,在牛圈里悠闲的踱步
鸦群翔集,春天的盛宴
从山上蜿蜒而过的小河,潺潺流淌
每一朵浪花,仔细地清洗洁净的心
山坡上,破土而出的草芽儿打量村庄
美丽的阿娜尔古丽,倚在春天的门口
向远方凝望。一片洁白的云朵
带来了冬不拉悠扬的琴声
暮色里的芦草沟村
暮色里的小山村,它光影斑驳的
身子正在一点一点的下沉。淡蓝色的
炊烟,丝丝缕缕地扯着它的头发上升
两种力量暗中较劲,时间在此刻慢下来
群山如父。后山阴坡的残雪
已经消融殆尽。现在镀上了
一层金黄的暖色,道道山沟
刻成岁月的皱纹,俯仰天地
前山的阳坡,颜色则较为深暗
夕光悄悄隐身于山后,露出了
阿依古丽半张娇羞的脸庞
眉如黛,凝望你的眼神波光流转
冰角峥嵘的雪山,远在天边
闪烁着纵马奔向银色梦想的渴望
牛乳似的烟岚,在山谷间飘荡、升腾
缠绕着群山的腰身和额际
天色渐渐暗下来,牛羊的叫声
是决堤的潮水,拍打着粘稠的暮色
小山村,敞开苍凉如水的胸膛
把这些归来的孩子,聚拢在
内心的深处,并一一点亮灯盏
伤痛之牛
这几天,牧人拜散的一头母牛
整日静卧在圈场上,背脊如刀
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慢慢淌出
浑浊的泪水,浸湿了眼角下方的泪腺
前不久,它降生的小牛犊不幸夭亡
这巨大的丧子之痛,掏空了它虚弱的身体
四月依然清冽的风,此刻是冰冷的
利剑,插在它瘦骨嶙峋的身上
一打开圈门,这头隐忍的母牛
狂奔而出,独自远离饮水的牛群
我看见在村里的小路上,一头伤痛之牛
在绝望的奔跑,脚步跌跌撞撞
一声接一声的牛哞,挣不断
悲苦的长音,伤痛不能自拔
犹如一根尖刺,扎出了黄昏殷红的血
它跑到山脚下又折回,像是在努力追回什么
这头母牛乳房肿胀,乳汁汹涌
悲伤的潮水终将退去,时间是
一剂药,会慢慢医治它心中的
创伤,苦难之花孕育生命的果实
芦草沟村晨光
四月的小山村,每一个
空气清新的早晨,金色的阳光
赐予生命万物崭新的命名
喷薄的朝阳,正在盛装起浴
天边瑰丽的云霞,如花朵绽放
花香氤氲,覆盖了山川、河流、辽阔大地
一声声鸡鸣,为村庄定时
早起的女人们在挤牛乳,炊烟袅袅
白色的晨岚在山谷间慢慢泅散开来
远处的山坡上,已泛起绒绒绿意
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羊群
刺绣着生机盎然的春光
褐色的叶苞,吐露希翼
胸腔涨满新芽欲裂的心事
晨风吹过,我听见树木的灵魂震颤
雀鸟,在枝桠间跳来跳去
啁啾啼鸣,它们的眼睛里
燃烧着一团团明亮的火焰
我已经接受春天的邀约,身心
融化在明媚的晨光里,温暖的
摇床,借以安放我已经发芽的诗笔
母子俩
空气凝固的午后。在空旷的露天圈场上
一头黑白花母牛,极其艰难地产下一头
棕色小牛犊,血污里挣扎而出的
生命,茫然面对尘世
此刻,它们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极度虚弱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小憩
母子俩,努力抓住了命运之中的稻草
此岸和彼岸,烙满了温情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母牛强撑着试图站起来
身子只是晃了晃,接连试了几次没有成功
最后拼尽全力,终于站了起来
它稳住了自己的身躯,纹丝不动
母牛开始低下头颅,一下一下地
用嘴唇拱着身边的小牛犊
小牛犊也试了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母牛没有放弃,耐心地重复着它的举动
小牛犊最后挺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
向母牛的胯下走去。这时一头公牛
出现了,用庞大的身躯遮住了母子俩
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报以一声嗔怪的长哞
欢乐的小牛犊
一头被阳光赐予金身的小牛犊
骨子里,有着童心未泯的天性
它助跑、蹦高,每一个动作
很有力度,划出动感十足的弧线
现在,它的小伙伴充当看客
宽敞的圈场,是即兴表演的舞台
之前的蹦高算是预热,身体里的弹簧
已准备就绪,它迫不及待地上场了
它先是尥蹄子,然后摇头晃尾
在舞台中央跳起了强劲的迪斯科
一整套动作,完成地如此连贯而娴熟
表演结束,小伙伴聚拢来表示诚挚的道贺
由于觅食的母鸡没有表态,小牛犊
有点气恼,撵得母鸡们惊慌失措
直到撵出牛圈,它站在原地
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声,是献给自己的凯歌
它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在圈场上
到处溜达,伸出湿润的黑唇
在草料堆上,漫不经心地衔下一根草茎
味道实在太差,它向着不远处的母牛走去
一顿美餐,是它应得的奖赏
白色的乳汁从嘴角溢出,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它凭栏远眺
世界在它的眼里新鲜而充满生机
红沟石林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受了怎样的痛苦
以这样千姿百态的面容呈现在眼前
在红沟,一列列石林俯视众生
神工鬼斧之作,悬挂在苍茫的天地间
岩石层层累积、挤压、扭曲、断层
隐形的力量在突围,犹如笼中的困兽
赭红色的山体,时间的褶皱依然收留着
凝固的血液,是谁埋葬了它们的旷古爱情
是内心的魔咒,塑造了它们峥嵘的相貌
尘世轮回,石头里迸出的誓言在山谷间訇然作响
深重的苦难往往是对称的
红沟深一分,石林的险便增高一分
雨中的群山
厚重的乌云,压低了迷茫的眼神
群山打禅,雨在埋头赶路
一静一动,加深了空濛的意境
风和雨穿针引线,缝合天地
斜织的帘,割不断山与山的凝望
一声声鸦鸣,进入群山彼此的内心
群峰层层堆垒的山巅之雪
此刻,失去了晴日下迷幻的光彩
云雾缭绕,只露出冰山一角
而乳白色的云霭,兵分两路
在悠长的山谷间,静静地飘荡
洁净的手指,濯洗众山苦难的根
雨中的群山,俨然得道高僧
镀满佛性的目光,穿越雨幕
安抚每一个饱经沧桑的生灵
芦草沟村,高天上的流云
高天上的流云
让我的仰望节节攀升
放牧着辽阔的心
洁白的云朵,在缓缓地移动
当一片云与另一片云相遇
彼此心领神会,执手相认
它们是转世的经幡
俯视万物,与大地上的
生灵,一一对应
山川,河流,青草,牛羊……
它们虔敬的眼神,沾满颂辞
我化身一朵云,找到纯净的灵魂
云雀翻飞,它们是云的孩子
声声啼鸣,犹如梵音袅袅
超度着世俗的欲望
恍如隔世,人生如浮云
白驹过隙,我抓住一片云
就像努力要抓住远逝的青春
作者简介:
许登彦,原名许金燕,男,汉族,甘肃高台人,毕业于河南郑州大学新闻系。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为石河子作家协会理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家协会理事,已在《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刊、《诗林》、《诗潮》、《扬子江》诗刊、《阳光》、《奔流》、《飞天》、《北方作家》、《鹿鸣》、《雪莲》及《人民日报》等全国各大报刊发表作品380余万字,先后荣获石河子、兵团及国家级文学奖项多次,出版个人首部诗集《尘世间的眼睛》。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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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拒绝一稿多投,所有原创作品都将受到原创保护。
截稿日期:2023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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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5首以内,总行150以内,组诗100行以内(旧体诗词5首以内)。
散文2篇以内
微小说3000字以内
可以任投一种体裁或多种
奖项评定:
小说、散文、诗歌奖分设一、二、三等奖,优秀奖若干名,另设人气奖1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