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书房
文/王发国(甘肃)

儿时,家乡人总是把老人住的房间叫做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有些老人住的房间连一本书都没有。我就很纳闷,为啥书房里没有一本书,人们则把它叫做书房呢?幼时的无知,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个叫法,还愣说是大人们的脑子生病了,弄出这么一个新鲜词儿,让人揣摩不透。长大以后,随着知识和阅历的增长,细心琢摩,才发现每间书房里住过的每一位老人和陈列过的所有东西,就是一本无字的“百科全书”,活生生的教材,难怪人们叫它书房呢。

记忆中爷爷的书房里,有门这间屋的上墙中堂挂着毛主席的彩色画像,画像下面靠墙支一张长型条桌,家里人叫供桌,供桌前面放一张正方形桌子,人们叫酒桌和八仙桌,也有称帐桌的。供桌正中摆放着一尊瓷制毛主席雕像和《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及一本红塑料皮装的《毛泽东选集》合订本。我小时候游手好闲,爱胡摸乱挖。有一天趁爷爷不注意,我急忙爬上供桌摸了摸毛主席的瓷制雕像,还想拿起来看看。爷爷发现后厉声对我说到:“赶紧下来,你个瞎狗,不能乱挖,那是毛主席毛爷爷啊。”听了爷爷这么一说,我又看了看毛主席雕像,思谋了半会问爷爷:“爷爷,毛爷爷是干啥的,为啥不能乱摸?”爷爷对我说:“毛爷爷是我们的国家主席,人民的大救星,是他领导全国人民推翻了旧社会,建立了新中国,使我们穷苦人当家做了主人,过上了幸福生活。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那时候,我们几家子的孙子孙女们,经常在爷爷的书房里玩耍,从爷爷的书房里,我们跟家里人学唱过当时家喻户晓的一些革命歌曲。如《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八纪律,八项注意》、《学习雷锋好榜样》、《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歌唱祖国》等。从幼小的记忆和父辈们的讲述中,我觉得爷爷的书房,不光是我们孙子们小时候吸取营养和感知人生的精神乐园,而且也是家族商议族内事儿的重要地方,更是家风家训传承的教堂。
小时候,我和哥哥自从懂事后晚上都和爷爷一起睡,因为奶奶刚年近半百就因病去世了,父母说爷爷一个人孤单的很,叫我们兄弟俩晚上去给爷爷做伴。那时家乡还没通上电,人们晚上照明都用煤油灯。煤油灯的亮度很微弱,照不清整个屋子,只有灯的周围,有点亮光。灯头挑的大了,油烟呛人,灯头小了,暗的啥也看不见。一般情况下,若无其它重要事儿,这油灯点与不点都无所谓,好像也习以为常了。 晚上,爷孙仨睡在一起,灭着灯,爷爷便给我和哥哥讲些故事。爷爷自幼没进过一天学堂,两眼认不出个大字,双手写不上个八子,但记性很强。他说他一生经历了好几个朝代,所讲的故事从清朝、民国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就连历史上有名的一些人物的故事他都能讲上。那时候自己年龄小,只是听听而已,根本不知道细心揣摩,也不会揣摩。有时还在背地里说爷爷是不点油灯说瞎话呢。爷爷记下的故事很多,每一个故事就像一本飘着墨香的无字书,给我的童年带来无限欢乐。有时,爷爷还给我们讲后羿射日、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唐僧取经、武松打虎、牛郎织女、黄香温席、丁郎刻母等故事,也讲本地和自家的故事,秦始皇错打胡家边,也叫胡加边。至今还记得“吃了一锅子烟,错打了胡家边”这句话,杨家将倒取虎浪(古浪)关,西路红军血战古浪城和路过定宁寨集结等等。不过那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这些鬼孙了出去不要胡传混说,不然会惹下大祸,挨批受斗。那时的娃娃们也很听话,只要是大人们安顿下的话,不该说的都不说。不过有时候,兄弟姐妹在一起玩耍时闹矛盾了,比我大一些哥姐们还吓唬我,说我再欺负他们,他们就告我爷爷去。一听他们说这话,我连大些的屁都不敢放,只有服软讨好他们了。爷爷有时还给我们讲一些种庄稼地里的故事。荞麦的枝杆为什么是红颜色的,原来的麦子本来是五股八桠杈结的穗多等等。其实就是教育我们从小要爱惜庄稼,爱惜粮食。最有趣的是爷爷给我们教民谣,那时的爷爷,民谣记下的可多了,有些我还至今记着。如“天爷天爷大大下,蒸哈的馍馍车轱辘大……”,“喜鹊喜鹊喳喳喳,门上了位姑妈妈”……”,“拉箩箩,揉面面,舅舅来了擀白面……”等等。除了上述以外,爷爷还经常对我们说,邻里之间要互帮互助,家人之间要团结和睦,亲戚之间要常来常往。做人要诚实,处世要谨慎,买卖要公平,童叟不可欺。公私要分明,家国轻与重,一定要分清。

儿时的冬季,取暖是人们最头痛的事儿。条件好一些的,能架个火炬子就不错了,大多数的人家防寒取暖主要靠的是土炕。那时候家家都睡土炕,冬天的土炕烧得滚烫,那热度也能把屋里的寒气压压,虽冷,一家人挤到一个热炕睡,也觉得很温和。爷爷睡的炕和我们睡的炕不同,在席巴上面铺着用羊毛洗的白毡,睡觉时觉得绵软舒坦。兄弟俩我小,自然我睡在爷爷身旁。我小时有个不良习惯,就是爱尿炕,一不操心就尿炕了。爷爷知道后便掀起被子,在我瘦的连屁都夹不住的精尻子上,心也不疼的打两巴掌,口中还不停地唠叨:“我叫你夜里睡觉不精心,我叫你整夜做‘黄梁美梦’,把尿尿到炕上。从小养下这瞎习惯哪里用哩。”至于爷爷说的“黄梁美梦”,我那时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更不敢打破砂锅子问到底,只是默默无语。
小时候我的胆子也很小,爷爷打我两巴掌后我也不敢大声哭啼,恐怕让隔壁的父母听见,便忍声吞气地睡到天亮。天亮起床后扭头朝屁股上一看,爷爷打的两个巴掌印还在屁股上爬着,心里气恨爷爷手下也不留点情,连自己的亲孙子也舍得狠心下手。自己稍大点以后,才领悟到爷爷的那巴掌印也是对孙子们的一种厚爱罢了。人说爷爷孙子隔辈亲,你若干不下错事,他准不会打你。那时候虽然家庭教育有些粗暴,长辈打骂小辈之事常见不怪,但在棒棍底下确实也出了不少精品人才。这种粗暴的家庭教育现今已消声匿迹,很少见之。长大后,我才读懂了昔日人们常说的“打着亲骂者爱”这句话的深刻涵意。
小时候,人们的文化生活十分单调,娱乐活动也很少。可在我爷爷的屋里,春夏秋冬,总有让人难以忘怀的气氛。瞎贤唱曲儿,家人念卷听书,都离不开爷爷的大书房。那时,我们王氏家族在寨子里也算是大户人家,但父辈五家子都住在一个四合大院里,平均每家的人口在十口左右。爷爷算是家族中唯一在世的的高龄老人,无论族里族外有啥要事,父辈们都先找爷爷商议。据我的父辈们说,他们小的时候,我爷爷就主管本族要事,特别是先辈们逝后供的牌位(神主),家谱,就由爷爷管护。每到逢年过节,都有爷爷带领家人进行祭拜先祖,上香焚纸。我九岁那年秋天,八十岁高龄的爷爷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溘然长逝,离开了我们,但他的书房,却始终洋溢着浓浓的“书香味”,弥漫着家风家训的气息。

爷爷年轻时吃苦耐劳,跟一位从陕西而来又落户到寨子里的皮匠学得制做皮衣的手艺,专做皮袄皮帽等,在本寨及周边村镇小有名气,家境不赖,家中还耕种着几十亩土地。后因我爷爷为阻拦马家军抓我十爷爷去当兵,被当地保长视无理取闹没收了爷爷缝制皮衣的全部用具,并将爷爷抓去修兰新公路,修罢公路回来之后,爷爷再也没做他的皮制生意,种田度日。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以后,爷爷积极参加土改运动,带领本族一家人率先加入寨子里组建的农业生产互助组和农业合作社。六十年代未七十年代初,年迈的爷爷还把他原来所学的皮祆制作工艺和熟皮技术,全部无偿奉献给大队成立的裁缝铺,为当时大队开办的裁缝铺制做搭面皮衣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记得小时候我的父母和尕爹尕妈(叔叔婶子)还有我最小的姑妈在生产队劳动,为了让父辈们收工回来就能端上便宜饭碗和少操心家务,年过古稀的爷爷还经常帮父辈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干一些自己能干动的家务,时常还带领我们孙子孙女给成天劳累的父辈们提前把饭做好,为我们树立了勤劳务实的榜样。爷爷虽然离开我们半个世纪了,可他住过的书房,就像一本无字的“百科全书”,在我们的心中永远珍藏着。怀念爷爷,也怀念那间书房,它充满了仁义、礼智、忠孝、诚信。
现今,我虽然也有我的书房,而且书柜里摆满了各种书籍,但总觉得自己的书房里缺少着昔日爷爷书房里的那种浓浓的味道。

王发国,甘肃古浪县人,县作协会员,网名宁静致远,农民。早年曾有新闻作品在省市级报刊和省人民广播电台刊登播出。近年有文学作品在《古浪文史》、《西凉文学》、《速读》杂志、《武威日报》天马副刊收编刊发,意在墨迹中寻求快乐,耕耘中畅叙情怀。不求浓墨写人生,但愿身心常康健。现为《龙墨》、《星火文苑》、《祁连文学杂志》、《想念田仙草文学艺术》平台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多家文学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