𤎖 蚕 豆
文/王玉权
日上三竿最讨厌。冻得硬梆梆的大地化冻了,一下脚,烂糊糊的。妈妈便责令我和老头老奶一道,去倚墙晒太阳,免得弄脏弄湿棉鞋。伢子天生好动,不可能如老人似的安静。疯不成了,干啥?铜炉里𤎖蚕豆。
铜炉子是早饭后续火的。捂了一夜热被窝,火早熄了。倒去冷灰,抓两大把粗糠垫底,上面再放把稻稳子(稻秕),从锅膛内用火钳搛出红通通的草灰余烬,堆满铜炉,压实,待不冒烟了,盖上满是圆眼的炉盖。烘手脚、捂被窝、在小宝宝的睡窝、站窝(草编的)下方的肚里作热源。这就是我们儿时冬日取暖的利器。
这铜炉的直径,大的尺把,一般二十多厘米,小手炉仅一揸不到。高约十几厘米不等。黄铜制作,盖子上有整齐的通风圆眼。炉盖子被磨得锃光瓦亮。今人已不识此物了。
尽管我们伢子手冻得像紫萝卜,脚趾头冻得生疼,全不顾。鼻涕淌到嘴边了,没工夫揩,吸溜一下,照玩。化冻时刻,我们的兴趣在𤎖蚕豆上。
用拨火板(通常用一篾片),拨开上面的浮灰,放四五粒老蚕豆,(不能多,不然会顾此失彼)。一会,蚕豆冒热气了,慢慢拱起来了,我们不怕烫,用手拈起翻个身。听到轻微的哔剥声,拱得更高了,冒出诱人的焦香了,烫得很,用手飞快地一拈,丢到炉盖里。豆子两面有焦斑,熟了。待冷一会,丢到嘴里轻轻一咬,牙齿舌头协同动作,褪去豆皮,脆崩崩的,又香又酥。嗬嗬,好吃、好爽、好美!
你要是一不留神,豆子煳了,冒黑烟,难闻的焦味直冲鼻孔,赶紧搛出来扔了。𤎖豆子时,人和炉面的距离不能太近,否则,你的呼气吸气,会弄得满身满脸都是灰,甚至迷了眼。我们不管,经常弄得灰头土脸的也乐此不疲。
吃不了的,凉了后下口袋作零食,冷却后的熟蚕豆,坚硬,是为铁豆,要有好牙口,但特香。或者玩剪刀石头布的游戏,猜赌。嘻嘻哈哈的,快活得不得了。输了也开心,不介意,因为家家都有蚕豆,大不了再𤎖。
一边,大麻大大一面晒太阳,一面搓草绳,不时朝手上呸点唾沫,绳子便在屁股后面不断拖长。侉奶奶和我奶奶捻线,捻团上已绕了一大团了。这手艺现在已绝种,市上什么样的线没有啊?那会儿,庄稼人把棉花用这捻团纺出单线,用鞋捶子(牛的一截骨头)佮线(即把两股单线合成一股)。这两种小玩意都是利用旋转力度将棉花纺成纱,再制成用的缐。
我们这条巷子里的发小羊扣子、春子、我,那天还有小牛驹,各拎一个铜炉,快乐地坐在小凳子上𤎖蚕豆。后来,隔壁的小丫头小雨子也来凑热闹。
春子是大昂刺(会哭),但怵祖父大麻子,有他在,毕竟有儆气,没有哭。在我们几个发小中,他心最细。大了后,能剪会裁,似男裁缝,做的鞋比老婆强。那天他的收获最丰,专心地𤎖豆子,得意地向我们晃晃显摆,已有大半口袋了。侉奶奶一贯宠羊扣子,所以他有恃无恐,𤎖的豆子大半吃了。不小心,一颗豆子煳了,冒黑烟,他搛出来有意朝小牛驹脚上一撂。
老实巴交的小牛驹被烫哭了,呜呜地说:"我告诉我妈妈去!"
羊扣子大笑:"你妈跟和尚溜了!″一众老少听了都哈哈大笑。
小牛驹急红了脸,委屈地大声回敬:"你妈才跟和尚溜呢!"
我奶奶赶紧和稀泥,说:"玩得好好的,不要寻搅,不说了,不说了。"
小丫头小雨子笑得最响。小牛驹气极了,黄瓜刨不动刨瓠子,给了小雨子一巴掌。小丫头刚刚还笑的,吃了这一闷棍,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我把她拉起来,用手抺去她的眼泪。哪知我手上沾满了炉灰,一抹,把人家抹成了大花脸。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他指着你,你指着他,互相对望。真是大哥不说二哥,都是黑脸黑手黑牙,彼此彼此。后来免不了被妈妈一顿熊:"少年鬼(我地习惯的骂人话。字面虽凶,其实并不恶毒),脏死了!"
我们事前有约定,谁𤎖煳的黑豆多,罚谁顶炉盖子。我黑了一颗,羊扣子两颗,春子一颗也没,小牛驹笨,黑了四颗。他只好憨笑着把炉盖子顶在头上。我们便快活地围着他拍巴掌:
炉盖子,炉盖子,
顶到头上长麻子,
长大娶个麻婆子。
......
小牛驹听了,立马取下炉盖子,急赤红脸地笨拙地摆手:不要!不要!不要麻婆子!
嗐!长大后,可怜他一辈子连麻婆子也没娶上。叹,叹!此是后话。
几个小家伙,哭哭笑笑,麻油(指眼泪)浇浇,天天寻搅,天天友好。
日近小中了。大麻大大框起了草绳。侉奶奶和我奶奶停止了捻线,忙中饭去了。我们几个发小一见地干了,解放了,一阵欢呼!羊扣子、春子、小牛驹、我、小雨子,早把刚才的不愉快忘了,手牵着手,疯去了。
【作者简介】
王玉权,江苏高邮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