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上繁星闪烁。我陪妈妈在她工作的学校也是我的母校(现在的沙湾路小学)练歌。那时每周都有两晚的政治学习。老师们就常常利用这个时间组织大合唱。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首《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还记得几句歌词:“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看旧世界,正在土崩瓦解穷苦人出头之日已经到来已经到来!……我们是山!我们是海!——”那个旋律那个歌词,就像法国的《马赛曲》,曲子里有万众一心撼天动地的气势,让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听得热血澎湃。
教音乐的老师叫王静纯,皮肤黝黑,牙齿雪白。我不但喜欢她有这样一个从音乐里提取出来的名字,还喜欢她作为合唱指挥时,那样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样子
在教学楼的二楼会议室有架钢琴,老师们的歌咏练习多是在那里进行。三年级的时候,我父亲以及两个上大学的哥哥都远在外地,母亲既要上班又要照顾我,非常辛苦。因为家里没有大人,我只好在放学以后等着妈妈一块回家。适逢妈妈要参加一周两次的政治学习时,我要等到晚上9点半学校老师们的政治学习结束了,才能同妈妈一起离校。逢到节日将近或者有什么文艺赛事,老师们就会在政治学习后加班排练节目。
冬季老师们若在会议室里排练,我只有撅着屁股隔着门缝看的份。最喜欢夏季。星斗满天的夜晚,老师们的歌咏场所移至教学楼外的广场上,我就不但可以看到整个场面,还可以偷偷参与了。记得某个夏季星空下的雨后,微风送来断断续续的栀子花香,老师们从会议室里转移到清风扑面的操场上,叽叽喳喳,似乎很惬意。王老师挥动着指挥棒,大吼两声,场面就肃静了。那时的她,俨然一个搞战前动员的什么将军 ,感觉好威严啊。她一边不停地地用手绢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大声跟老师们讲解歌词要义,强调轻重缓急或停顿处,一遍又一遍地要求重来。老师们没有一个有怨言。因为铁三小(沙湾路小学)在铁二局小学系统中,教学和文艺表演历来都名列前茅,荣誉感大概让老师们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劲。所以,每每前奏一起,他(她)们便情绪高昂,表情严重,就像兵临城下,时刻准备着为革命去赴死,呵呵。每每音乐响起,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跟着高唱。当老师们都唱得冒大汗时,我的背心也打湿了。
妈妈办公室里的琴声
妈妈所在的办公室里有一架脚踏风琴和一部手风琴。妈妈值班的时候,会弹弹风琴,也让我学。可那时的我坐不下住,唱歌跳舞翻双杠爬竿竿游泳踢毽子扯响簧打球,只喜欢各种玩。有时也单手弹两曲,纯粹也是为了好玩。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会弹琴,但会弹琴的老师里面只有陶老师会画画。他不但画得好,手风琴也拉得很棒,但是我一看见他,就想逃跑。因为每逢我弹琴的时候,只要他一来,不是在我头上弹两下,就是要扯两下我的辫子,要么就往我脖子里塞小纸团。陶老师是全校年龄最小的老师 ,从北京来到成都,人生地不熟的,妈妈在科任组任组长,年龄也最长,自然对他少不了关心。虽然妈妈口里的这个小陶总要以整我取乐,但在妈妈眼里,他就是个20出头有点小淘气的大男孩,所以每次妈妈见状,只是笑笑,若我要还手打他,妈妈就只是喝止我:嗐!燕子。没大没小!
1966年全国停课。老师们被鼓励互相揭发。有人贴了王老师的大字报,说她是地主小姐有历史问题什么的,还把她画成一条毒蛇。想到那首关于无产者的歌,还有她满头大汗指挥大合唱的样子,我心里就很不解。我问妈妈,她只有摇头。妈妈一向与人为善,在她眼中,同事们都好。她一直没去揭发谁,但我看得出,为了那个揭发指标,她都快愁死了。有一天,我便去了校长那里。
我:报告!
校长:进来。你有什么事?
我:我要帮妈妈揭发。
校长拿出笔和本子。
校长:说吧。
我:陶老师,嗯。那天,他用半个乒乓球装满了水,让我看。我——
校长:说。
我:他放开手,溅了我一脸水!
还有呢?
没了。
好,很好。你可以走了。
飞快跑回去报告。心想可是帮到妈妈了。
不久听说校长被打倒了。老师们又被工宣队要求揭发校长。校长和陶老师似乎都被批斗了。我感到更不解了。私下想到陶老师的好,就难免忐忑,后悔自己没长脑子。因为我还记得有一年妈妈托他给我从北京带过两双黑灯芯绒的北京布鞋。那时候,女孩子穿北京布鞋就像现在穿耐克什么的,代表一种时尚,觉得很洋盘,也特别感激他。可是,妈妈说不是因为乒乓球的事,而是另有其事。好像是有人找茬,说他画的某个领袖人物不像什么的。但我还是觉得心里有个坎,直到成年,都记得这事。
作者简介:苏铁雁,属马,双鱼座,成都市人。20世纪90年代先后在《隧道工人报》《晚霞报》《四川青年报》任记者编辑。同期,曾在《漓江》文学院和《中国作家》作家研究班学习进修。此后,有小说、诗歌、散文、随笔等多种体材作品陆续发表于全国各级报刊杂志。曾有两次全国性文学赛事获奖经历。目前著有70万字长篇小说《婚姻不哭》以及30万字散文随笔集《三月里的翅膀》在全国公开出版发行。多篇作品入选多种文集或被多家知名网站转载。诗集《栅栏外的风》为作者20多年来的首次选本。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