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 件 小 事
作者 司令璋
悠悠岁月,往事如烟,亲历几件小事,趣味多多。
一件小事
“文革”期间,我在文汇路小学任代理教师,学校进驻着由西北医疗器械厂派来的“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工宣队,准军队编制,把书记称为指导员,他是一个张姓的转业军人,大家叫他张指导。此人一没文化,二没水平,更恶劣的的是作风不正派。
那些年,教师每周都要下厂劳动,在此期间,女教师李玉莲说了张指导几句闲言碎语,他知道后,立马打击报复,极力煽动年轻教师,特别是代理教师,给李写大字报:什么“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因她家系地主成分),还有“什么蔓结什么瓜,什么阶段说什么话”……
我当时二十出头,张指导也来动员我,我推辞说“课没备完……”没写。晚上,张指导拿着别人写好的大字报,让我签上名,我心想,咱是个临时工,没必要介入纷杂的是非圈子,况且,此举分明是打击报复,故意整人,便予拒签。
第二天下午,工宣队给李老师开批斗会,几个人发言后,张指导点名让我发言,我说:“没准备好……”更滑稽可笑的是,他点名党员教师刘关秀发言,刘不但没批李,反而说李老师“这个人不错,工作挺认真……”接着,争先恐后发言者络绎不绝,把一个严肃的批斗会,变成了评功摆好会,弄得大家哄堂大笑,批斗会难以为继。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上课,张指导让我出来,我说:“有啥事下课再说。”他暴跳如雷,把我的教本往院子一扔,揪住领口,硬是把我从课台上拉了下来。
那年月,“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一有风吹草动,谁还管上课不上课,顿时,院子里看热闹的师生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围在中间。张指导声色俱厉地质问我:
“阶级斗争朝前站还是朝后站?”
我针锋相对:
“阶级斗争朝前站,故意整人朝后站。”
“你说工宣队故意整人?”
“工宣队没故意整人,你故意整人!”
“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反对工宣队就是反革命!滚,滚回你老家去!”
“滚就滚,滚回去也不整人!不过,我来的时候,周陵公社革命委员会给我开具了介绍信,我回去也得有个手续,不然我不走!”
“好,工宣队给你开一个。”
“不行,我来时的介绍信是革委会对革委会,回去也要革委会的。”
“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你敢不认?”
“毛主席也说过,‘革命委员会好!’你敢不听?”
…………
突然,“让开,让开!”,随着吆喝声,人群中闪开一条道,校革委会主任苏髙升来了:“令璋,上课时间吵什么?回教室上课去。”同时,向围观师生喊:“都回教室上课去!”
我从地上捡起课本,回了教室,风平了,浪静了,教室里重新响起了朗朗的书声。
再说李玉莲老师,也不是平处卧的病猫,她发动风雨同舟的战友,给学校、大街、医疗器械厂门口、甚至市革委会门前,四处贴大字报,且写反映信,状告张指导,说他让学生喝尿(张把违犯纪律的二年级小学生,锁到老师房子,学生无法上厕所,就尿到老师面盆里。张指导硬逼学生把盆子里的尿喝了,其实学生只抿了一小口。),并煽动学生家长,提着尿罐找张指导喝;且向咸阳军管会主任李大队长(底张3860部队飞行大队),反映张指导的男女关系等问题,甚至还组织人员,深夜捉张指导的奸。工宣总队、教育局也来人,调查落实相关问题,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不久,西北医疗器械厂把张撤换了,李玉莲老师,转败为胜,她把那几个挑头向她发难的年轻人,骂得狗血淋头,迫使某代理教师自动离职,对我却很客气,还说我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1989年我调往区一初中,次年3月5日,是“学雷锋纪念日”,学校所在上级,中山街办事处领导前来视察指导工作。“令璋!”我回头一看,李玉莲老师的爱人、时任中山办党委书记的李万英老师在叫我,故人相见,握手言欢。
他检查完工作后,来到我办公室,释怀叙旧之后,让我给他物色一个团委书记,条件苛刻:要是个党员,年龄要轻,要工作认真负责,吃苦耐劳,并强调要个男的……我说,有现成的人选,他问是谁,现在哪里?我说,我侄子司哲柏,他现在周陵公社陵照初中任教。
话虽然说了,我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当时从农村调进城,难于上青天,况且还要提拔重用,更是希望渺茫。各个环节,如学校、教育组、公社、区教育局、人事局,团委都要疏通,而我刚进城,两眼墨黑,这事可以说镜子里的肉夹馍一一可望而不可及。
突然,有一天,我侄子前来告诉我,他已经是中山街办事处办公室主任兼团委书记了,我喜出望外,前去亲自感谢李书记,岂料他说:“你给我们推荐的人选,经过严格地考察,完全符合要求,我们就任用了。最近,大家都夸你侄子这个人选对了。”
当我表示谢意之时,他说:“不必言谢,要说谢的话,我们及我本人应该重谢你才对。”
又一件小事
“文革”中期,我在周陵社会主义大学任教,有一天下午,教育局革委会主任李靖彦和干部陈世芳来校,调查文汇路小学出纳员张德勋有关经济问题,在边天成(社大书记)办公室把事情安排后,让我和陈到我办公室具体操作,如同男子乒乓球,双打变成了单打。
回到我办公室,看座沏茶之后,便进入主题。
陈问:
“你在文汇路小学任过代理教师?”
“是。”
“学校出纳员是谁?”
“张德勋。”
“张德勋在72年元月,给你们九名代理教师造了两份工资表,就是说一个月发了两次工资,有这回事吗?”
我一时记不清,再看看两份工资表上,都有我的签名,且准确无误。
陈接着说:“这一张工资表是假的,且xxx(代理教师)等已出具证明,说是张德勋伪造假工资单,套领了你们九个代理教师一个月的工资。”
我说:“这事不可能……但我的签名是真的。”
“你怎么可能一个月领两次工资?”
我无言以对……
经我苦思冥想,终于记起来了:当初学校每月4日发工资,代理教师与正式教师一样,但有个代理教师,4日领了工资,5日便不辞而别了,学校白支一月工资,且无法追回。
学校革委会主任苏髙升,给出纳员张德勋说:“今后,代理教师下月发上月工资,就会杜绝此现象发生。”从此,正式教师4日发当月工资,我们领上月工资。
71年底,教育局财务大检查,发现了这个问题,当即给学校指出,月初发工资是财务制度,不能更改,以免造成混乱。所以,72年元月,我们既领了上月工资,又领了本月工资。
我向陈说明情况后,他说我是瞎编的,且说代理教师xxx都签了字,证明是张德勋造假贪污,你这分明是包庇张德勋!
我反问:“别人既然能证明张德勋贪污,你何必来找我?你要实事求是,不能主观臆断,冤枉好人,更不能逼我就范,借我之刀去杀人,我绝不助纣为虐!”
两人争吵不休,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陈竞然站起来拍着桌子,质问我:
“你是什么党员?”
我那肯示弱,见了故意整人的人,便火冒三丈,也拍着桌子答:
“共产党员!不整人的党员!”
陈还说:
“你要遵守组织纪律,不准给张德勋通风报信。”
我更火了,把自行车给外面一推说:“我这就去找张德勋!包子总是虚的,蒸馍总是实的。”
李、边二人见我俩吵架,忙来熄火,说:“你俩真是张飞遇见李逵,铁矛碰到铜锤,有话好说嘛,不必吵闹。”说着,边把陈拉走了,李在我对面落座。我又尽地主之宜,沏茶以敬。狂风暴雨转成了和风细雨,犹如男子乒球单打,交换了运动员。
李是个老“运动员”,“文革”初期曾被关“牛棚”,且整瞎了一只眼,后来解放了、官复原职,只是把局长改成了革委会主任。
他不谈正事,却拉起了家常:
“司令璋,你家在司魏?”
“你家在齐村?李靖乐是你弟?”
“是的,今天星期六,我这就回家,顺便捎了这个外调(按规定,外调人员必须是两个正式党员)。
最后,还是言归正传,李严肃地交代:“你是个党员,就一定要对组织、对个人负责,实事求是,有啥说啥,有啥写啥。”我如实阐述,且认真的写个证明材料,交予他,然后跨上自行车,直奔文汇路小学,去找张德勋……
一周后,张德勋解放了,且当选为学校副职,直至退休。
再一件小事
“文革”末期,毛主席逝世,我当时在周陵公社社会主义大学(五•七大学之类)任教,但常为“八大员”角色,被公社拉差。当时国策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在那个特殊的日子,更是“狠抓”,天天严查阶级斗争新动向,我负责南片(苏家寨、郭旗寨、五庄及五陵大队),每天下乡巡查,回来向领导汇报。
有一天,我到五庄大队,翟书记告诉我,他们村有了新动向。说是毛主席逝世,广大社员沉痛悼念,大队部设了灵堂,让大家前去吊唁,可是四类分子翟崇超兴灾乐祸,还说大家是“掉毛呢”。我们大队已批斗他几次了。
那个年代,这就是件大事,谁都不敢懈怠。我让翟书记把四类分子翟崇超叫来,我单独审问,这到底是咋回事,让他原原本本交代。他说:“毛主席殁了,大队让社员停工,去大队部灵堂吊唁,不许我们四类分子去。闲着没事,同类范某给他说:‘没事,咱进城逛逛。’他回答:‘进城就要掉毛呢(花钱的意思)。'”隨后,我又将范传来,得以求证,确系原版。
噢,原来如此。但仍须小心为上,回到公社后,我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向主管南片的领导,赵忠和副书记(赵是个教师出身,人品好,办事稳妥。)汇报后,他说:“此事你告我知,到此为止。”
不料,公社召开大队书记会,严查阶级斗争新动向,五庄大队翟书记又捅了娄子,说他们那里有……公社余书记(此人是个炮筒子,一触即发)问道:“为什么不及时汇报?”翟说:“我早都给巡片人员司令璋反映过了。”当会,余书记问我,我答:“我给赵书记汇报过了。”
此时,日色过午,赵书记一边应承:“司令璋给我说过”,一边慢呑呑地说:“都啥时候咧,饿得很,散会吃饭吧!”
吃饭期间,我看见赵书记端着饭菜,凑到余书记跟前,嘀嘀咕咕……
此事便不了了之。
几年后,我妈有病,我把她送到西藏民院医院住院治疗,第二天,她床头堆了一大堆鸡蛋、挂面、蛋糕及罐头等营养品,原来是同病室翟崇超之妻,把别人探望她时,带来的东西,全部送给我妈,并且感激地说:“我们全家謝谢你娃,谢谢您!不是你娃盖强(庇护),把我娃他大那回能整死!”
另一件小事
1998年6月的一天早上,我按时到校,上班前办公室已打扫得窗明几净,桌子上放着一张《西安晚报》,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我的眼帘,引言为:“渭城区以改革为名”,主标题为:“髙职中教师只发一半工资。”
我十分兴奋,在这关键时刻,教师给我撑了腰、壮了胆,鼎力相助。我知道我们学校有杨薇红、刘肖榕等几名注册新闻记者,这正是她们的专长。同时也预感,这下可捅了张区长的娄子,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九时许,我和校副总支书记、副校长奉命来到张区长的办公室,前到的还有一位区委副书记、两位区政府副区长及教育局长等人。
办公室气氛凝重而紧张,令人窒息。张区长气冲冲地把一张《西安晚报》甩给我:
“你看看这上面胡说些什么?”
我说:
“看过了,说的全是事实。”
张越发暴跳如雷,她一手把香烟狠狠地扖进烟灰缸,另一手把带酒的瓶子在桌子上弹得咚咚响:
“你们这是公开反对改革!”
“给教师发一半工资就是改革?那给你们咋不发一半工资呢?”我反诘道。
“文章里出现的、给区政府抹黑的那杨老师、肖老师,平时表现咋样?立马把他们调到北杜、韩家湾去(边远乡镇)!”
提起平时的表现,叫我咋说呢?单拿肖会玲来说,不敢隐瞒,有一次我巡视课堂,某班教室学生在自习,我问这节没课?学生说老师刚走,我便在大门口“守株待兔”,不一会,肖老师买菜回来了,被我抓个正着,她虽说:“下不为例”但心里总不愉快,而且有人告诉我,她在背后还……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如何选择?是落井下石、借刀杀人呢,还是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我毅然选择了后者,作为学校领导的职责是管理好教师,优者褒,劣者帮,但在决定人前途和命运的紧要关头,一定要宽容大度,分清是非,坚决保护他们。再说,他们为了维护广大教师的利益,向社会大声疾呼,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们何错之有?为什么要加害他们呢?
于是我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两个教师一直表现很好,而且是我们专业教学骨干,缺一不可!”
听了我的回答张区长脑羞成怒,公然咆哮:
“像这样的攻击政府的人,还逍遥法外?”
我拒理力辩:
“人家根本就没犯法,咋能说‘逍遥法外’呢?我们教师的权益应该受到《教育法》、《教师法》、《职教法》及《工会法》的保护。”
“不要给我上政治,那么多法,咋遵守得过来呢?
“哈哈哈!”我不屑一顾,嘲笑这等官僚。此刻,我才深刻地理解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真正含义。与这种人辩论,有什么意义呢。
回校后,副职走了漏风声,杨、肖二位老师前来找我,打问消息。我安慰道:“你们好好上课,天塌下来,我的个子比你们高。”
过了几天,教育局要落实区上指示,杀鸡儆猴,督促处理杨、肖二位老师,并且有关领导来校威胁教师:
“这回一定要找出带头闹事的刺儿头,非做个娃样子不可!”
某女老师针锋相对,盛怒之下,动了粗口:
“对不起,你咬我的x,我没有!”
那么,这个烫手的山芋,如何处理呢?
本人有个信条:拿时间换空间。
凡事都讲究轻重缓急。职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司校长是:好事不过夜,立马办;瞎事是:等一等,看一看,人家咋办咱咋办。”
最典型的“急”的例子为,教师因不满工资减半,罢了几天课,我顶着张区长扣的“动乱奖”的帽子,每人发300元,周一复课,双休日突击发钱,严区长出面力阻,我回答:“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负全责。”
最典型“缓”的例子为:局上要求清理校内住房,这是个刀下见血的棘手事。四中校长李校长老实,冲锋在前,掉入陷阱,被碰得焦头烂额,四面楚歌,领导和群众都不满意,自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一一里外不是人”,且两头受气。我采取的办法是,只说不割,文件念了,按兵不动,等别人踢了“露水”,折腾出成熟方案,才动真的,问题便水到渠成,迎刃而解,领导群众皆大欢喜。
这回,遇见处理教师,包括裁员30人(我将渭城区给职中教师发一半工资的事,反映给省长程安东,市长李堂堂,他们勒令,立即恢复百分之百。尔后,张区长又节外生枝,说职中超员,让我裁员30人!)等,这些辣手事,切不能急,只能缓,你有你的六二五,我有我的小九九,最后,一个“拖”字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
10年后春节,杨合心老兄来见我,他说他退休后一直住在延安,最近回来,带了瓶扶施酒,让我品尝,两位难兄难弟,情同手足,同酌共饮,千言万语尽在杯盏之中。
20年后的春天,在柳暗花明的咸阳湖畔,我与老伴散步,突然听见了有人喊我,循声望去,只见肖会玲像一只燕子向我们飞来,两位风雨同舟的战友,互致问候,释怀叙旧,滔滔不绝,留连忘返……
作者简介:司令璋,(1947~),陕西咸阳渭城区人,大学文化,理学学士,中学髙级教师,爱好文学,多年来,在多家电台、报刋及网络平台发表通迅、散文、小说、诗歌等近百篇。长期从事化学教学,兼搞教育行政,历任渭城区、咸阳市及陕西省教育工会主席、副主席及委员;市、区化学教研员;中学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兼总支书记等职。
纸刊投稿敬请点击征文链接https://m.booea.com/news/s_2767344.html
🍀🍀🍀🍀🍀🍀🍀🍀🍀🍀🍀🍀🍀🍀
纸刊投稿邮箱:
942251831@qq.com
bailu6698@163.com
纸刊投稿、订阅微信:mengjian20002012
征稿体裁:现代诗、散文诗、散文、诗歌评论、古诗词赋、报告文学、闪小说、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