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阴阳莫测，动荡不安，是三年来所历劫数的总结，人们像寒冬旷野上的荒草，雨夜危墙下的残烛，在撕裂与隐忍、绝望与突围中，小心维护着掌心里的一缕微光，那是人之为人的唯一证明——尊严。幸有不屈的青春为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人们忘我地呐喊，黑夜似正在退却，晨光正挣脱浓雾照现，诗歌在这长夜之中如泣血的杜鹃，从长庚到启明，与那些澎湃的赤子心一同咏唱着自由的心声。
--- 叶朗
剧 场
剧场始终是这个剧场
穹顶上里射下垂死的光
灰尘中弥散着腐鱼的味道
舞台上的人
一出戏演了好几十年
人们在这里繁殖
台上 台下，杂交 横交
我被粘在座椅上
看戏
我老了
快睡着了
如果能来一个小丑
笑翻全场
或者上一个武生
挑了那老旦
我虽然继续老去
或许可以走出
被施了咒的剧场
回到人间
瘟 神
你来不来
天也照黑
你走不走
花也照开
风已安排了你的监舍
连同你的伙计
一齐带走
至于我是否留下
取决于你们是否成行
禁闭者的阴阳五行
禁闭者水土不服
每一个节气点一把荒火
一点一点转移黑白无常的注意力
问问金木水火土五行
这样行还是不行
头疼抽烟，胃疼喝酒
火攻榆木脑袋
水淹草包七军
缺钱了就地躺一会
树就是这么长出来的
孤独时拉灭灯绳
两倍的黑开一朵自由的花
至于爱情
这个第六行上的精灵
没人生她
没人克她
五行始终在找她
童年客死故乡
倒立江边
琥珀色的波浪在胯间燃烧
无敌可杀的正午
把沙丘堆成爱人
当提琴一样的腰身
在深水区冉冉升起
那乳峰不再是波光的堤坝
而是忽远忽近的忧伤
一串脚印被另一串死死俘获
铺满小镇的夏天
直到阳光与暗香一同跌倒
远方在两肋生出
江轮鸣笛启航
细腰老巷
姑苏老城的石板路上，听
半条巷子的叫卖
半条巷子的评弹
听，一片城的马蹄声
通古斯雪原的马
嗜血的马
嗜酒的马
火一样的鬃毛
踏过北方的苔藓
踏过中原的坟塚
在江南,生出
绸缎一样的瞳仁
姑苏城的绸缎
可以作哈达的绸缎
曾吊死过多少
江南的细腰。在此之后
多少细腰的小巷
为讨好一匹马
瘫软成一匹绸缎
在最后一匹马客死水乡之前
谁能够对抗一匹通古斯种马对绸缎的情欲
瘫软是绸缎活的法则
绸缎也有不死的特权，而
马没有
还是多少没死的马
苏州河默不作声
要听马蹄声吗
看看枫桥下
那匹绸缎一样的月光
幸 好
幸好是一个人面对一面窗户
窗外没有乌鸦
幸好有乌鸦时
没有月亮
有月亮时
已是杯盘狼藉
否则，在怀疑自己的夜晚
也会怀疑诗意
假如人类灭绝了
植物会不会停止一阵子光合作用
哀悼一下这个始终没学会好好相处的物种
猫会不会站出来制止一场鼠疫
狮子老虎会不会比武招亲
确定谁是谁的老丈人
海洋会不会干涸，或者泛滥成水星
地狱里的火会不会熄灭
妖魔鬼怪会不会因没人可欺负而郁闷
古往今来涂鸦在月亮上的诗意是不是随之失忆
那些死去的灵魂会被谁接收
他们的绝症——七情六欲是从此根治
还是被粉碎为亘古的无聊
上帝会不会提前退休
太阳会不会带上他的一干小兄弟
退出银河系另谋出路
机器人会不会乘机纂改程序
让自己这个上帝重新造人
关 心
今夜我不关心神
也不关心远方的人类
远方的人类有远方的神关照
远方的神有远方的人类颂扬
今夜我只关心身边的人
那些被鄙视的不高端的人
那些被漠视的没有身份的人
那些被笑话的没有文化的人
那些没见过英雄也没见过世面的人
那些抱团也不能取暖的人
那些和我一样
给一个鸡蛋会还一块火腿的人
我和他们对视
一次对视，得一次宽心
今夜的文字不需要码放整齐
语言不需要技法
那些被剥夺了温暖的人
常常被热情的大话灼伤
被邪恶的咒语催眠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田间地头
在自家的祖先牌位里安放神性
他们用俗话说得好来议论虎狼的心思
用你来我往的乡宴
来抒那些不好意思流露的情
总能像一首诗一样正经
今夜我关心他们
就像他们关心自己
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在吃饭
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在睡觉
疫苗有效期是多久
精子成活率是多少
房子是不是自己的
儿子是不是最后一代
物价会不会温柔地上涨
菊花能不能摆上亡人的祭台
此外，我还关心他们对未来
是否像看上去的那样漠不关心
至于地球的转速是否加快了
亚马逊丛林的蝴蝶有没有迷路
这些仰望苍穹的事情
就交给全能的神和高端的神人
好好地关心关心
凭什么望眼欲穿
天又没有下雨
你又没做核酸
你凭什么又枯坐一天
乘着我们的地球转了四万公里
在手机上刷了我们几百条信息
你交路费了吗
你上智商税了吗
机械生活你没有参与
数据意识你没有建立
作为半截螺丝钉
锈在这里
你凭什么对幸福望眼欲穿
年终总结
年终，你需要切换一套睡姿
来做总结
你需要倒立着总结
这样，天就还是那个天
心也还是那颗红色的桃子
否则，地就是地下的地
胸中两扇黑色的磨盘
会碾碎你仅剩的时间
你需要躺着做总结
或者闭着眼
这样你的气还能顺着进出
前途可能有光明
否则你会跟那些睁眼的瞎子
站着的僵尸
一道在空中摸它们的鱼
你需要把嘴张开
以平衡一直以来的紧闭
让只会吃饭的舌头
咂一咂恶人的誓言和庸人的谎言；
需要竖起耳朵
听，死寂中的鞭声
和丧钟敲响前那些勇士
滴血的脚步；
需要张开鼻孔
一只闻到病毒的腐臭
一只吸入自由的风
你需要眼耳鼻舌身的
全心全意
在百年冬眠的最后一刻
找到盗梦空间的那个关键道具
大家的梦才能串联起来
也许就此醒来
2021-2022年
（本辑插图为艺术家李平先生手撕水墨作品）
叶朗， 70后纪录片导演、制片人，诗人，湖北洪湖人，现居北京，曾供职阳光卫视等影视制作机构。纪录片代表作品有《百年婚恋》、《废都》、《两宋三百年》等；文章及诗歌作品发表于东京《华人文学》、《南方诗歌》、《北京诗歌网》等刊物及一些文化诗歌平台。诗集《野草拔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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