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只特立独行的鸡
文/拂尘
几乎所有游走世间的动物群体,都有一个首领,以维持这个群体有序地运转。
小时候,我家每年都养很多鸡,除了晚上回笼,我们从来不关着它们。每天早上把它们从笼子里放出来,我和奶奶,或者舅爷,铲一铲玉米抛在门前的空地上,任它们啄食。吃完了,它们便各自散去。每日,这些自由自在的鸡活得无比潇洒,所有时间都属于它们自己,它们可以在村子里闲逛一整天,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它们几乎什么都吃,虫子,青草,甚至一些小石砾,都是它们的食物。空地上、菜地里、石缝中,但凡曾泛着绿色的地方,都被它们啄得只剩下直杠杠戳在地面的根茬了。
这些鸡还小的时候,我们将打来的猪草挑出一些嫩的剁碎,掺些玉米面,加水和了给它们吃。后来大了些,可以吞下整颗整颗的玉米粒了,我们便不再剁猪草给它们吃了。被悉心照料,那是只有小时候才有的待遇
自从可以吞玉米粒了,它们变得野了起来,开始时不时地张开翅膀在打谷场上、菜地里、田野中疯跑追逐,或可稍稍飞离地面,但立即又掉落下来。不知多久以前,它们的祖先或许会飞,但到了如今,它们要飞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但它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最先飞起来的,是一只白公鸡,它也是鸡群里个头最大的。
某日,我放学归来,斜阳晚照,将金色的夕辉洒向山河大地,河水中闪耀着粼粼的金光。我刚进打谷场,便看见那只白公鸡卧在门前的花椒树上,树下一群杂色鸡正在信步啄食。我一看,觉得煞是好玩,它怎么上去的?我问奶奶,奶奶说它自己飞上去的。它竟然真的会飞了!我感到太难以置信。
又一次,同样追着夕阳赶回家,我老远便见门前的花椒树上卧了一群鸡,仿佛缀着一个个硕大的果实,卧在最顶端的,正是那只白公鸡。它们悠然地卧在树上,一动不动,目光平视微扬,仿佛在休憩,又仿佛在冥想。我冲过去,顺手捡起一根竹棍,呼啦啦把它们统统赶下来。它们便齐刷刷地从树上飞下来,我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竹棍,把它们赶得四散而逃。我瞅准了那只白公鸡,穷追猛打,我想看看它到底是怎么飞的。我从未见过会飞的鸡,更没见过上树的鸡,谁知,我这一赶,竟直接将它赶上了房顶。
它在院子里摇头摆尾东躲西藏左突右撞,我紧追不舍,挥舞着竹棍吓唬它,希望它赶快飞起来。终于,它被我逼到了猪圈边,它已无路可逃,我扬起的棍子还未落下,谁知它竟猛然直直地朝我扑来,我瞬间吓得胆丧魂飞,扔了棍子拔腿便跑,回头一看,它颈部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我赶紧冲进屋,火速关上门,将它堵在了门外。惊魂未定的我,瞬间反应过来:我竟然被一只鸡追得如此狼狈!顿觉羞赧万分,心有不甘,便跑进厨房,从柴捆中抽出两根结实些的棍子,紧握在手中,愤愤地开门冲出去。它多半觉察到来者不善,老远就开始逃跑,它跑起来左摇右晃,像只鸵鸟。院子里其它的鸡多半也受了惊,也跟着没头没脑地跑起来。我冲着那只白公鸡飞奔过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吼叫着,双手中的棍子挥舞得飞快。
又是在猪圈边,它猛地一转弯,我以为它又要来啄我,便赶忙转身逃跑。可它并未追来,我便又转身去赶它,气势汹汹,“打死你!” 它又迅速逃跑,跑得像只鸵鸟。我瞅准时机,加快速度,猛力挥着棍子。我心下忖着是不是要收手,我可没想过要真的一棒子打死它,可手上的动作未跟上心里的想法,眼看着棍子就要落到它身上了,我心下一惊,不好!谁知,它蓦地张开双翅,扑啦啦地迅速往前跑,我差点一个踉跄栽到地上,待我从惊惶中抬起头来,它正猛力扇动着一双雪白的翅膀,嗖地一下飞上了房檐,着落时有些重心不稳,摇晃了几下,险些滚下来,它赶忙就着冲力往前跑了几步。最后,它站到了房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下,我拿它没办法了。
见它那副神气的样子,我虚张声势地在下面叫喊着挥了几下棍子,它依旧居高临下地瞅着我,眼神似乎还有点犀利。没柰何,我只好丢了棍子。它四下环顾了一番,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开始迈着那双健美的脚,一步一窈窕地在房顶漫步,这边瞅瞅,那边啄啄,把我和我们方才那场激战忘到了九霄云外。它知道自己安全了?还是它觉得我这个对手实在太差劲?夕阳洒在它雪白的羽毛上,一朵红艳艳的大鸡冠竖在头顶,全世界仿佛都已不在它的眼中。我猛然发现,它竟然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它成了一只健美的大公鸡,浑身线条优美,羽毛丰满而富有光泽,尤其是那双腿,很是健壮。原来,一只鸡要长大比一个人长大快得多。
自那以后,我常常见它卧在房脊上,目光微扬,仿佛在休憩,又仿佛在冥想。我随着它的目光望向远方,除了无尽的山峦,什么也没有。我心里对它产生了几分敬意,它是一只聪明的鸡,也是一只了不起的鸡,它是第一只可以挥挥翅膀就能飞上房顶的鸡。我想,每当它微微抬头看向远方的时候,它一定在想些什么。
终于,在它的带领下,我们家的鸡都成精了。
某日,我放学归来,竟发现房顶上齐排排地卧了一溜鸡,门前的花椒树上也高高低低地卧了三三两两的鸡,我瞬间感到惊喜无比。它们安安静静地卧着,一动不动,仿佛在休憩,又仿佛在冥想。我瞬间觉着我们家的鸡都变得了不起了。我总觉得,它们卧在房脊上时,一定在想着什么事情。
那只白公鸡成了它们的头领,无论鸡群走到哪里,它都被簇拥着,荣光万丈,加之它的纯白色羽毛,格外显眼。
除了会飞,那只白公鸡连同好几只鸡都学会了啄人,常有路过的孩子被它们追得狼狈逃窜,嘴里一边咒骂一边呼救,小一些的孩子甚至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嚎啕大哭。我竟不知它们何时竟然学会了这样的本领。于是,这些鸡渐渐扮演起了狗的角色,但凡有人来,都要先被它们追赶惊吓一番。我常常看见它们像鸵鸟一样颠颠跛跛地追得某人狼狈不堪,面色惨白。每每看到这情景,我总要站在一旁乐得像个傻子。
后来,这只白公鸡变得越来越好斗,无论是对自己的同伴,或者对狗、对牛、对羊,抑或对人,它常常竖起颈上的羽毛,一副全身心进入战斗状态的样子,很是吓人。我常常见它竖着一身的白毛,把猫狗和羊追得四处逃窜。我心中隐隐产生了不安,它太厉害了,厉害得让人害怕。
一次,我去喂食,它一口咬住了我的食指,又迅速放开。我吓得赶忙扔了瓢,连退几步。我望着手指上凹印,吃惊地望向它,它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雪亮雪亮的,放着幽幽的寒光,那一刻,我对它产生了恐惧。它是在向我示威吗?
从那时开始,我便总是远远地躲着它,喂食时再也不敢蹲在地上,只将一瓢玉米远远地抛洒出去,让它们自己吃。
我甚至再也不敢肆意靠近鸡群。因为我发现,鸡群中会追人、追狗、追猫和羊的鸡越来越多了。它们常常竖起颈部的羽毛,像一个个愤怒的斗士,它们的眼睛都开始变得乌亮乌亮的,透着幽幽的寒光。它们常常和别家的鸡打架,把别家的鸡啄得浑身斑秃,遍地鸡毛。它们成了一群无法无天的鸡。
某日,我放学归来,还未进屋便闻到了厨房飘出的肉香。我咽了咽口水,兴奋地冲进屋,“奶奶,今天吃肉?”
“嗯。”
我凑到案板上一看,是鸡肉。多半是哪只籍籍无名的可怜的鸡,要进我们的五脏庙了。“今儿为啥杀鸡?”
“你爷爷从地里回来,它哐哧一口啄了你爷爷的腿,你爷爷气坏了,它连自家人都认不得了,你爷爷就拎起锄头把要打它,哪晓得它呼哧一下飞起来,一口把你爷爷的手啄流血了。你爷爷骂了它几句,进屋的时候它又追进来,你爷爷气不过,拿起菜刀就果结①了它。”奶奶一边往燥里添柴,一边说。
“哪只?”我一面放下书包一面问。
“那只白的。”
“鸡王!”我顿然吃了一惊。
“谁让它啄人来着?自家人也认不得,养它有啥用?”奶奶的语气里分明含着埋怨,我不知她是在埋怨鸡,还是在埋怨爷爷。我一直都知道,奶奶很喜欢那只白公鸡。从前,奶奶总是夸它聪明,长得壮实又漂亮。
闻着锅里飘来的肉香,我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十几年后,我无意间和朋友聊起这只鸡,依然唏嘘不已。
注:
①【果结】 竹溪方言,了结的意思。
作者简介:
拂尘,十堰作家协会成员、戴荣里原生态文学院学员、中国原生态文学研究会成员。曾获“湖北省第十三届新青年小说大赛”二等奖,“首届觅涯全国征文大赛”二等奖。作品散见于《长江文学》、《三峡文学》、《文学教育》、《十堰晚报》等刊物。代表作品有小说《私生子》、《青水镇》、《山顶上的王》、《住在棺材里的女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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