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九十七)
昆仑关大战之后,因战功卓著,邱清泉由师长升任第五军副军长,廖耀湘由副师长升任新22师师长。
后来,廖耀湘参加了中国远征军,率作为远征军的主力的新22师入缅作战。历经了惨烈的同古阻击战、在给予日军精锐之55师团以重创之后又历经了翻越野人山的死伤累累的战略大转移。
1943年10月,第二次缅甸战役打响。廖耀湘率部向缅北挺进,与新38师密切配合,二进野人山,占领了胡康河谷,攻克于邦、下孟关、攻占瓦鲁班……
在整个缅甸反攻战役中,新22师给日军的王牌18师团毁灭性打击,歼灭敌人20000多。差一点就全歼了这支日本陆军的王牌军,一举洗雪1942年初年兵败野人山的耻辱。

新22师在卡盟一役中就击毙伤日军不下5000,在攻占瓦鲁班战斗中突袭18师团司令部,缴获18师团发布作战命令的关防大印,这在抗战期间绝无仅有。
日本的精锐之师18师团几乎全军覆没,蒋介石给自己得意弟子发的嘉奖电只有三个字:“中国虎!”
史迪威在缅北反攻结束后给廖耀湘的贺电如此说:“这是你的光荣,是新22师的光荣,是中国驻印军的光荣,是全体盟军的光荣,更是中国人民的光荣!”
当年在南京保卫战中,被打散了的中校军官廖耀湘带着5个士兵穿上了老百姓的服装躲进了南京栖霞寺,前来搜查的日军第18师团没怎么认真检查就把他们放过去了。
后来廖耀湘他们在寺院主持寂然和尚的帮助下连夜渡江回到了我军阵营。
如果日军指挥官知道今天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的中国军队的主将就是当年因为粗心大意被他溜掉的人,肯定肠子都会悔断。

获得了缅北大捷的廖耀湘可以说是光彩照人,凭着赫赫战功被授予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勋章和美国的自由勋章、英国中国的十字勋章。而且被称之为“中国虎”、“中国的巴顿将军”。
作为黄埔第6期的学生,这么年轻就获得这么多的荣誉,担任了主力军的军长继而又当上兵团司令的,在国民党军队里还真是不多见。
在对日寇最后一战的“雪峰山战役”中,廖耀湘率领换装了全副崭新美械的新六军被美军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空运到了芷江,担任该次战役的战略总预备队。可惜没有捞得上放一枪一炮战斗就结束了。
在日军特使今井武夫率团赴芷江乞降和日军在南京的正式投降仪式上,廖耀湘的新六军先后都担任了卫戍部队。
新六军将士们鲜明的衣甲,整肃的军容让日军代表自惭形秽,大长了中国军民的志气。

蒋介石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廖耀湘刚刚毕业时来找他的情景。
1930年,黄埔军校(那时候已经迁入南京,改名为“中央陆军学校”)打算通过选拔考试选送44名军校生去法国著名军校留学。
廖耀湘成绩优秀,考取了前三。可是被排除在留学名单之外,理由是他“个子太矮,而且脸上有疤。”
廖耀湘宝古佬的拧脾气又上来了,他径直来到了戒备森严的校长官邸,不顾侍卫人员的严厉呵斥,闯了进去。没有见到正在午睡的蒋介石,他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等。
后来蒋介石接见了他,问他是那里人。廖耀湘说是宝庆。
蒋介石说,宝庆?廖耀湘解释,宝庆就是邵阳。
蒋介石说,哦,邵阳我知道。他马上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了好感。因为他对湖南的两个人最为敬佩,一个是曾国藩,一个是蔡锷,而这两个人都是邵阳人。
蒋介石沉吟着说,邵阳人是很有个性的啊。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廖耀湘冒失地说,我考试考了个前三,凭什么不录取我?说什么个子太矮,又不是选女婿,拿破仑就是个矮个子!
他激动起来,大呼军校录取不公。
蒋介石愣了一下,他还没有看到那个学生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
但是还不知道他才华怎样。老蒋就便决定考考他,问了问蔡锷的《曾胡兵法十三篇》、《曾胡治兵语录》等等,这些书是老蒋用兵的教科书。
廖耀湘烂熟于心,对答如流。甚至对曾国藩撰写的《湘军水陆战地记》出版年月都记得。
老蒋大喜,马上给有关部门打电话说,我决定了,录取这个叫廖耀湘的学生!
临别前老蒋对廖耀湘勉励一番。并向有关部门批示:该生系难得军事干才,学成归国后拟委以重任。
后来老蒋想起廖耀湘的缅北大捷就觉得很得意,自己当初是慧眼识英才啊。

想起校长对自己的知遇提携之恩,廖耀湘热血冲顶,决定“杀身成仁”以报老蒋。
他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囚室,后退了两步,突然用头向墙壁撞去。
听到屋内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两个哨兵马上冲进屋来,没有容廖耀湘再撞第二下就一左一右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
廖耀湘血流满面却没有死,他长叹一声,准备让共产党来枪毙他。
然而共产党没有枪毙他。全国解放之后,把他转到了北京的功德林,好吃好喝地囚禁起来学习改造。
在管理人员的和蔼帮教和周到的照料下,廖耀湘慢慢地接受了一些新事物,也逐渐接受了国民党腐朽政权已经彻底丧生了民心军心,彻底垮台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些观念。
所长政委等所领导就经常这样开导他,说,你觉得国民党的失败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吗,是你们完全失去了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怎么事到临头就忘记了呢?
所长是亲自参加过淮海战役的,他说,世界上许多军事家都拿淮海战役当经典战例拿来反复研究,可是研究来研究去就是弄不明白,解放军的60万部队怎么就把国军的80万大军打败了呢,不光是打败了,而且是全歼了。
可你们没有想到的是,解放军除了60万正规军,还有20地方游击队,200万支前民工!
你们有点什么动静,老百姓马上就告诉我们。而你们呢,想从老百姓那里要一口热水都讨不来。这就是民心所向!
一番话说得廖耀湘哑口无言。

即使是在战犯管理所,他也改不了他宝古佬犟驴子的脾气,他只跟他的老上级邱清泉这样一些人在一起说说心里话。而且不承认失败是自己的责任,认为主要是“上面举棋不定,指挥失当,一再贻误了战机。”
虽然廖耀湘是败军之将,但他又是大名鼎鼎的抗日名将,所以还是很受我高层尊重的。韩先楚请他吃饭,刘亚楼也请他吃饭。
席间廖耀湘居然书呆子气十足地提出,敢不敢把我放了,你我双方拉开架势大战一场?
刘亚楼哭笑不得,说,你的这个要求我实在是满足不了。你不是孟获,我更不是诸葛亮。这么大的事得我党中央才能决定得了。

廖耀湘长叹一口气说,当初在战场上像我的老长官郑洞国那样杀身成仁就好了。
当听说郑洞国没有死时,廖耀湘不相信,说,不可能。南京的中央广播电台都发布唁电了,说郑将军已经殉国。
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刘亚楼又请他吃饭。这一次竟然还有他的老上司郑洞国。
廖耀湘目瞪口呆,说,这、这中央广播电台说话怎么能这样信口雌黄不负责任?
刘亚楼说,你们那个中央电台呀就没有说过真话。

更让廖耀湘没有想到的是,1951年的春节之后,他突然收到了解放军元勋刘伯承的亲笔邀请函,邀请他去在南京的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讲课,学员都是解放军军师级别的高级将领。
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讲起缅北的野人山,讲起他的新22师单挑兵力是自己两倍的日军最精锐的山地丛林师团第18师团,最后将18师团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该师团长也被迫切腹自杀,连师团的关防大印都被我缴获时,廖耀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纷飞的战场,热血沸腾起来,不仅声音越来越大,手势也越来越有力,仿佛又成了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讲课结束,全体解放军高级将领对他的精彩授课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又让廖耀湘始料未及,深受感动。
1961年他被特赦,担任了国务院文史委员会的文史专员。后来又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
但是在全国政协,他仍然保持了他的个性,不理睬他的那些曾经在国民党军中当过高官但其实是共产党的间谍的同事。说自己“最看不起那些偷鸡摸狗的人。”
到了1968年,“文化大革命” 如暴风骤雨席卷神州,党和国家领导人尚且遭殃,这个国民党的将军自然在劫难逃。
廖耀湘不像范汉杰、宋希濂等人那样识时务,懂得随机应变。他还是我行我素,依然性格耿直。
如此一来,当然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在一次遭受群众的批斗中他情绪激动,突然心脏病发作。紧急送往医院,已是回天乏力。
可叹一代抗日名将,就这样撒手人寰。
关于廖耀湘的为人,他的同事、原新六军的参谋长舒适存在他的一首诗词《辽西恨》中有过较为准确的描述:“廖氏秉性骨梗,不谙世故,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酒食征逐,更是外行。既不逢迎上级,朋友之间,更少周旋。家中宴客六菜一汤,入席时每人斟酒一杯,不斟第二杯。惟一嗜好,就是训练;每逢军队驻定,即亲率连、排、班长,从事实战演习,亲身示范,乐此不疲。与人说话,喜直呼姓名,人以为忤。他则认为这是够朋友的亲热表现,说他骄傲,想是由此而来。”
笔者觉得廖将军的同僚的评价是客观公允的。廖耀湘的确是一个淡泊名利、洁身自好且严谨低调的人。

在资江高庙潭边,塔寺对峙,危亭高耸,“云带钟声穿树去,月移塔影过江来。”江山如画,景色宜人。
而在江岸的北塔脚下就坐落着廖耀湘给他的老母亲修建了一座“别墅”。
解放后,该“别墅”荒废日久,残破不堪。后由人民政府修缮,挂了“廖耀湘将军纪念馆”的牌子,兼做“北塔管理所”的办公室。
笔者曾数次慕名前去参观。说是“别墅”,其实就是一座极为普通的二层青砖小屋,总建筑面积不会超过160平方,与普通民居别无二致。
根据邵阳的一些遗老回忆的轶事记载,廖耀湘在东北做兵团司令的时候,邵阳县政府和警备司令部曾宴请廖耀湘的母亲廖老太太。
因主办方的官员尚未到达,坐在客厅一角、衣着朴素的老太太竟无人搭理。
后面进来的一群珠光宝气、高谈阔论的阔太太因座位不够,竟然让人把这个农妇打扮、土里土气的老太太“请”到了偏房去坐。

是廖老太太的陪同老妈子看不下去了,找她们理论,说,凭什么我们老太太要坐到小屋子去?
阔太太的丫鬟很盛气地说,凭什么,就凭她们的先生都是大官。
老妈子说,多大的官儿?
丫鬟说,你一个乡下人见过多大的官儿?告诉你,说出来怕吓到你,都是团长、县长。
谁料乡下人打扮的老妈子撇了撇嘴说,团长算什么,我们老太太儿子手下管的团长师长和军长加起来怕有百多个!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众人才知道那个原来坐在角落里其貌不扬的农村老太太原来就是兵团司令廖耀湘的母亲。
于是赶快请来上座,敬茶赔罪,好言抚慰。
虽然这只是坊间的传闻轶事,但也可以看出廖耀湘确实是有良好的家风传承的。

有民国第一军事家头衔的蒋百里(钱学森岳父)曾这样评价廖耀湘:“廖耀湘为蔡松坡以后湖南军人之第一人,诚非过誉也。为国家报恩,为国家效命,不下忠烈之士;宅心仁厚,廉洁自守,不失君子风范。若仅以为将之道而论,则智、信、勇、严之武德,无一德不具,更无一德可责。”
1974年,当年在辽西俘虏廖耀湘的韩先楚处境很不好,就曾向林彪写信并就怀疑张春桥一事向中央检讨。
韩先楚认为,身居中央政治局常委高位的“党内理论家”张春桥远不如国民党的战俘廖耀湘。

韩先楚说:“无论我军吃了新六军多少苦头,又怎样恨死了这个冤家对头,他都不能不对这支精锐之师和它的指挥官,怀有几分敬意。更何况这位新六军的老军长还是抗战名将,曾在八年抗战中出生入死,为中华民族立过战功。可这‘鳝鱼眼’(指张春桥)算个甚么东西?”
嗟乎,解放军高级将领的一番肺腑之言可谓透视人性的至真至善的名言!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尽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是没有躲过这疯狂的一波。躺平了几天,也没吃什么药,居然就阳光灿烂了。既老天爷不稀罕,就要禀承前辈“坐家”“生命不息,忽悠不止”的教诲,“编,接着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