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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赵悠燕

我每天上班到单位，看见那条狗或坐或趴在简陋的睡窝里，似乎心就安下来。

它看见我在它脚边放车子，很识相地挪动了下蜷缩的腿。我有时会跟它打招呼：狗狗你好！我想它是听得懂的，从未觉得这样跟它对话自己很可笑。

很多人叫它：黑嘴，因为它嘴边一圈是黑色的，某天我发现它还是一个龅牙，上唇一轮白色的牙齿漏在外面。我跟它打招呼的时候，它抬起头看着我，那双眼睛，显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安静和淡定。有时事儿多，我看着它，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狗的心态。人对它的态度如何，都不会改变它自己寻找快乐，该吃该喝该玩该睡，一样都不落下。

以前，它是一只流浪狗，肮脏瘦弱。有一次，它的前主人，在多家单位担任搬运工的男子把它带回来养着，由于主人工作流动性大，于是，它被送给了做门卫的现主人。

从它被带回来的那天起，我看着它的毛色渐渐发亮，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壮。周围是居民户，很多人把家里吃不完的肉骨头给它，不愁食物来源的它也开始挑剔，比如有一天，它不再吃我带来的面包和饼干，嗅了嗅，便走开去睡觉了。

刚来的时候，它见了人都是怯怯的，陌生人和外面的流浪狗进来，它看着人家一声不吭，甚至还和那些流浪狗嬉戏追逐。主人用言语数落它，告诉它应该尽职。它抬头看着主人，不发一言。主人说累了，走开去。它低下头，躲到一旁，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过错。

后来，凡是它觉得陌生的人进来，便要狂吼几次，甚至连经过单位大门的人，它有时看不顺眼了也要叫几声。我觉得“狗眼看人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它狂吼的对象绝不会是开车进来的人，或者衣冠楚楚打扮入时的人。某天，它竟然对着送报纸的邮递员追吼，吓得邮递员骑着车飞快逃走了。

但大多时，它是安静甚至友好的，我想，它只是装样给主人看看。比如，对那些到来的狗狗，它的同类，它从不驱逐，追着人家，好像说，来呀，跟我来玩啊。它们不厌其烦地追跑，或者像推太极似地互相舔弄玩耍。完了，它们一起吃碗里的食物，它大方地和它们共享，未有一点独食被吞的委屈和不满。

主人从外面归来，它欢呼雀跃地跑上去，跟着主人亦步亦趋，我想，那应该是它最快乐的时候。主人给它洗澡，用毛巾给它擦脸，它一动不动，乖顺如一个婴孩。看到这幅场景，我会动养狗的心思。被依恋和牵挂，那是一种心变得柔软极致的感觉。

后来，主人病了，去外面看医生。它每天蹲坐在大门口，朝着主人来时的方向。没有人告诉它主人何时归来？它天天守着，不管下雨，刮风。直到有一天，天下起了雪。海岛罕见下雪，人们欢呼雀跃去欣赏雪景，而它，瑟缩在楼下的办公室门口，底下是一块硬纸板。我摸了摸它的身子，冰凉。

中午，我从家里拿了两条绒裤子，又拿了一个箱子，把绒厚的一面铺在箱底。我走过去，它看见我手里的东西立马站起来跑掉了。我去看了几次，它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有些内疚，觉得自己是好心办坏事。天又冷又黑，它会去哪里呢？它也许认为我是在赶它吧。

第二天，它还是未出现，看痕迹，未见睡过的样子。直到中午，它才蹬蹬蹬地跑来了，我招呼它，它跟着我走到箱子边，但立马又跑掉了。晚上，看着外面寒冷肃杀的天气，我想：它会睡在哪儿？天明，我又去看，狗窝散乱，有睡过的痕迹，几根黄色的狗毛粘在黑色的绒裤上。

平时，它喜欢站在单位附近的一户人家门口，张望着，并不进去。每天如此，那户人家也有一条狗，偶尔，它会出来跟它玩耍，大约主人管得紧。大多时，它都是孤零零地蹲坐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像一个孤独的孩子。而后，它又蹬蹬蹬地跑回来，张望着门口。它是在等它的主人。

主人终于回来了，被病痛折磨，模样大变，那些日子，很多人来看他。它守在主人门口，寸步不离。主人不再带着它玩，让它跳上他的电动车，带它去兜风。它的眼神里，藏着它过去对主人的美好记忆，或者说是快乐时光。它似乎预感到了一切，眼神流露忧伤，再不跟着那些来找它的狗狗嬉戏玩耍。

主人病重，回了老家。它总是孤独一狗，跑进跑出，周围有爱狗者来喂它，所以，它并不见萎靡。某天，它的原主人经过，唤了它一声，它高兴地晃着尾巴跑过去，蹭地一下跳上主人的电动车，神情骄傲地看着前面。我想，狗，真像一个孩子啊。

临近春节，单位要放假了。突然想到好几天未见这只狗狗了，我们谈论，说上星期还看见过它的。有人说，会不会被喜欢吃狗肉的人打死了？心里黯然，想起它的模样，觉得它的命运不该是这个样子。它来这里五年，我一天天看着它长大，记得有一次，它对我作撒欢扑跃的姿态，我喝了它一声，我喜欢狗，但不习惯或者惧怕狗的亲热，想起叶弥救一条中毒的狗，灌肥皂水，用手从狗嘴里掏毒液，觉得自己像“叶公好龙”。从此，它只是看看我，不再亲近。它是一条识趣的狗狗，让人爱怜它的懂事。

7天休假，脑子里倏忽会闪现过它的影子，觉得它应该还在这世上。直到上班，眼望大门，看见它精神抖擞地出现，我高兴起来。有人见我如此喜欢狗，便劝我去养一只。犹豫了一番，还是放弃了。我想，这辈子，我可能不会养狗，原因竟然是，害怕生离死别。一般狗的寿命只有10多年，一旦死别，那种感觉是非常痛苦的。我见过狗死了主人痛哭不吃不喝的场景，那种心碎，最好不要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