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诗石”：凌越、梁嘉莹译｜翁加雷蒂诗选

“他山诗石”：凌越、梁嘉莹译｜翁加雷蒂诗选精华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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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塞培·翁加雷蒂（Giuseppe Ungaretti，1888年2月10日－1970年6月2日），是意大利现代主义诗人、新闻记者、散文家、批评家、学者，以及1970年首届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获得者。他是意大利实验诗歌流派隐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对20世纪意大利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黎凡特①

那蓬松的线条

消逝

在遥远的天穹

高跟鞋的咔嗒声，手臂挥舞的哗啦声

单簧管尖叫着信手涂鸦

大海灰烬般

轻柔地颤动，不安

犹如一只鸽子

叙利亚移民在船尾舞蹈

一个年轻男人独自在船头

周六傍晚的此刻

犹太人

在那里

带走了

它们的死寂

在蜗牛壳的螺旋尖上

犹豫不决

对着窄巷里的

街灯

翻腾的水

像我在船尾听见的喧嚣

在

那睡眠的

阴影里

①黎凡特，地中海东部沿岸诸国和岛屿，包括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等。

午夜后的拱廊街

一只灿若星辰之眼

从天池往下凝视着我们

它冰冷的祝福滴落

进入这无聊的

梦游者的玻璃鱼缸

明暗对比

甚至连坟墓也消失了

黑色无垠的空间

从这个阳台

沉入墓地

在那里我找到

我的阿拉伯战友

他在前天夜里自杀了

天亮了

坟墓返回

在最后黑暗的

愁惨绿色中坍塌了

在最初明亮的

烦闷绿色中

一个人①

我逃离孤独的棕榈树

和荒凉夜幕上

那璀璨的月亮

最封闭的夜晚

可怜的海龟

摸索着爬行

没有持久的颜色

那不确定是否醉了的明珠

感动黎明和

它脚下瞬间的

余烬

一阵清新的风的叫喊声

蜂拥而至

河床隐藏在

喧嚣消失的群山中

归还你古老的镜子

你隐藏的水边

而

当高处雪的边缘的

尖头幼苗

我的父辈曾经看到的景象

在清澈的风平浪静中

帆船排成一条直线

哦，我的故土，你们的每一个时代

都在我的血液中醒来

在饥饿的大海上

你自信地高歌前行

① 在从亚历山大城去法国的途中，翁加雷蒂第一次瞥见了意大利。

湮灭

韦尔萨 1916年5月21日

心变得随意，因为萤火虫

闪着光死去

从草地到草地

我已经给剩余的编号

我用双手捏塑

散落着蟋蟀的泥土

我调整我的

心绪

变得平缓和稳定

她爱我，她不爱我

我以雏菊

打扮自己

我已经在腐烂的土壤里

扎根

我已经在

扭曲的茎秆上

成长得像一朵罂粟花

在秋天的

山楂树下

我已经理解我自己

今天

伊桑佐河如同

蓝色的沥青

我安顿下来

在碎石层的灰烬中

在阳光下赤裸

变成

一朵争斗的云

终于彻底

释放

平常的自己感到惊讶

不再有心跳的节奏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

快乐

在我的嘴唇上，我

拥有大理石之吻

月相

马里亚诺，1916年6月25日

我走啊走

再次发现

爱之涌泉

在一千零一夜的

眼睛里

我休憩

荒芜的花园里

她像鸽子一样

降临

在迷醉的

正午阳光中

我为她摘

柑橘和茉莉

朝圣

孤树的沟壑，1916年8月16日

埋伏

在瓦砾的

最深处

一小时又一小时

我拖着

被泥浆侵蚀

的身体

像一块靴子底

或者一颗山楂的

种子

翁加雷蒂

被惩罚的人

你只需一个幻觉

就能鼓起你的勇气

更远处的

探照灯

将大海

嵌入雾气

守夜

西马—夸特罗，1915年12月23日

一整夜

守在阵亡战友

身旁

他痛苦扭曲的

嘴巴变成

满月

他攥紧的双手

猛刺进

我的沉默中

我写下

满怀爱意的文字

我从未

如此

眷恋生活

从前

海拔141, 1916年8月1日

卡普乔森林

有一条

绿色天鹅绒般的斜坡

柔软

像一把扶手椅

在那儿打瞌睡

独自

在偏僻的咖啡馆

顺着一道光

微弱

如同今夜的月亮

矛盾

洛特维扎，1916年9月23日

带着狼群般的饥饿

我拖拽我羔羊般的身体

倒下如同一张帆

我就像

那条破旧的船

和那片淫荡的海

送别

洛克维查，1916年10月2日

亲爱的

埃托雷·塞拉①

诗歌

是世界的人性

一个人的生命正是

从词语中开出的花

一粒怒吼的酵母造就的

清澈奇迹

当我

在缄默中

找到

一个词

它挖掘进入我的生命

像深渊

① 埃托雷·塞拉，意大利诗人，翁加蕾蒂朋友。

《失乐园暗影：翁加雷蒂诗选》，凌越，梁嘉莹译，雅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3年1月版。

夜间的弹坑

那不勒斯，1916年12月26日

这夜的

脸

干燥得

像

羊皮纸

这驼背的

流浪者

有雪一般的软心肠

松弛

像卷曲的

树叶

无尽的

时间

消耗我

发出一阵飒飒声

穿过我

孤独

圣玛丽亚拉隆加，1917年1月26日

可是我怒吼的

伤口

像闪电拴住

天空

微弱的钟声

他们惊恐地

下坠

晨

圣玛丽亚拉隆加 1917年1月26日

浩瀚

照亮我

从山谷中的路上

皮耶韦·圣斯特凡诺，1917年8月31日

在平静

天气的

天穹下

修复

群山的热烈

反讽

在痛苦的黑色树枝上，我听到春天。

只有在此刻，带着你的思绪独自在房屋间穿过，你才注意到。

现在是关上窗户的时刻，但这归乡的悲伤剥夺了我的平静。

这些树在夜晚带走它们之前还很干燥，会用绿色的面纱柔化清晨。

神圣的劳作永不停歇

只有在此刻，对于偶尔做梦的人来说，才是被准许注意到的折磨。

今晚城里下雪了，虽然现在是四月。

没有比以沉默和冷酷为特征的暴行更伟大的了。

哦，夜晚

1919

在黎明辽阔又躁动的渴望之外

树木——桅杆般——现身。

痛苦正醒来。

树叶，树叶姐妹，

我听见你们的哀叹。

秋天，

濒临死亡的芬芳。

噢，青春，

刚刚才过去，那分崩离析的时刻。

青春高远的天空，

不受约束地涌动。

而我已是荒漠。

在这九曲回肠的悲伤里迷失。

但夜晚消散在远方。

大海的宁静，

愿望的星星之巢，

哦，夜晚。

岛屿

1925

他在海边上岸，那里夜晚

连绵不绝，充满古老的令人着魔的树林，

他走进去，

而翅翼震颤的

声音，从沸腾之水

刺骨的心悸中

呼唤他回来，而他思考他看见

(憔悴，再度振作）

一道阴影；再次攀爬着，

他看见一个宁芙①

她的双臂环抱着榆树，

沉沉入睡。

在他的内心四处游荡，为了真正的火焰

避免被模仿，他来到一片草地

那里，少女眼中的阴影

浓重得有如

橄榄树林里的黄昏。

枝条滴答着

箭镞般慵懒无力的雨；

一些羊浸没

在微温的釉彩之下；

其他的羊啃着

那张鲜亮的草毯；

牧羊人的手仿佛玻璃制成

因微微的热度而发亮。

① 宁芙,希腊神话中住在山林水泽间的仙女。

七月

1931

当她猛扑向我们

那华丽的叶簇

变成悲伤的玫瑰色。

她融化峡谷，畅饮河流，

碾碎岩石，闪耀着，

她的狂怒难以平息，无法抚慰，

她布满宇宙，蒙蔽目标，

她是夏天，以灼烧的眼睛

跨越数世纪

她东奔西走，剔除大地的骨骼。

朱诺①

1931

如此圆润如此丰满，它令我疯狂，

你的一条大腿拉伸离开另一条……

愿你的疯狂开启苦涩之夜！

① 朱诺，古罗马神话中主神朱庇特的妻子。

八月

1925

让生者进入贪婪的哀伤，

单调的公海，

删除寂寞，

压抑的号角声来自沮丧的收成，

夏天，

你掀掉铺路石钻进幽暗的凹槽，

你重新唤醒罗马斗兽场中的灰烬……

厄瑞玻斯①在向你怒吼什么？

① 厄瑞玻斯，混沌之子，永久黑暗的化身，古希腊黑暗之神。

每一束暗淡的光线

1925

从海蛇的蜕皮

到可怕的防波堤

每一束暗淡的光线游荡在大教堂之上……

如同金色船头

太阳向一颗又一颗星星告辞

并在藤架下皱眉……

如同疲惫的表情，

黑夜再次出现

在手掌的凹陷处……

凌越，诗人，评论家，译者。安徽铜陵人，现居广州。著有诗集《尘世之歌》《飘浮的地址》，评论集《寂寞者的观察》《见证者之书》《汗淋淋走过这些词》，和梁嘉莹合作翻译美国诗人马斯特斯《匙河集》，《兰斯顿·休斯诗选》《赫列勃尼科夫诗选：迟来的旅行者》《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等。主编“俄耳甫斯诗译丛”。

梁嘉莹：建筑师，译者。和凌越合作翻译《匙河集：马斯特斯诗选》《迟来的旅行者：赫列勃尼科夫诗选》《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失乐园暗影：翁加雷蒂诗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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