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黎晶
一九七五年，北大荒的冬夜相当漫长，农场场部汽车队宿舍的灯已熄灭，司机们早已进入梦香。
北京知青黎民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明天是他领取驾驶证后独立出车的第一天，不知是激动高兴还是有些不安，必竟师傅不在跟前…。他並不担心自已的技术，对那台罗马尼亚产的布切奇油罐车，早就驾轻就熟…。
黎民索性从被窝里爬起来，他穿好衣服，披上羊皮袄，轻手轻脚走出了宿舍。
夜空清澈子的像一洼碧透的湖水，月亮跳出湖面，站在煱炉房高高的烟筒上，她把自已银色的光洒在停车场厚厚的积雪上，如同白昼。黎民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四点钟了，凡正也睡不着了，发动车吧。他拿出碳火盆，放上木碳，浇上点汽油，一个火柴便燃起了火。黎民把火盆放在发动机油底壳下，去烤化冻凝的机油。他又拿出喷灯打足汽，点着后放在后桥压包下，算是完成了第一个程序。
黎民提起水桶，到煱炉房打满热水来到车头旁，他掀开机器盖子将热水灌入水箱中…。然后放下盖子捂好保温被，顺手从驾驶楼里拿出摇把子开始慢慢的摇车。
一个小时过去了，黎民将钥匙门打开，车被顺利的发动起来，时间已是晨时五点半。他见宿舍灯已亮，便回屋暖暖冻僵的身体。黎民有些困倦了，他脱掉羊毛大头鞋，放在火龙上烤烤，然后一头倒下睡了个回笼觉，很是香甜。
天微亮，黎民洗漱完毕，他将车熄火后便去了机关食堂。两个馒头四两粮票八分钱，一碗牛奶四分钱，再来盘肉片炒白菜一角钱，很丰盛的早餐。
黎民驾车驶上了黑嫩公路，农场距嫩江县四十五公里，布切奇是v型六缶发动机，比解放牌卡车快的多。他一路上风驰电掣，高唱电影＜青松岭＞的主题歌：长鞭呐一呀甩，叭叭地响唉，我赶着马车出了庄…。不到一小时便赶到嫩江县石油公司。装满四吨35号柴油后便调头返回农场。
冬日晨起的太阳圆圆的、红红的，像一个烧热的大铁球，悬挂在汽车前方，阳光照射在茫茫的雪原上，折映出七彩光柱。黎民带上墨镜，向着东方急驰，车后随即便扬起一片片的雪雾。
黎民所在的农场很大，是省属县团级建制，她下辖十二个分场（科级）知青九千余人。这些北京、上海、哈尔滨、牡丹江鸡西等城市的青春，星罗棋布在全场四十五万亩耕地的几十个连队中。连队日常的发电照明，农机都离不开柴油，场部汽车队一共有四辆油罐车，每天马不停蹄穿梭在各分场连队之间，成了基层最受欢迎的驾驶员。黎民这一点很感自豪！今天，他将柴油运往离场部几十公里的七分场，那里的连队已催了很多次，眼看就要断粮了。黎民不敢担误，到场部只喝了口热水，便继续往东赶路。
北大荒冬季的白天很短，下午四点半天就黑了下来，当七分场路灯亮了，黎晶的布切奇喘着粗气也开了进来。他将汽车开到油库，让保管员卸油，自已便来到分场食堂休息。农场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场部司机一人吃饭为四菜一汤，两个硬菜两个毛菜。两个司机为六菜一汤，以此叠加全部免费。黎民觉得有些贵族的感觉，心里不免沾沾自喜。
七分场郭书记的秘书小刘来到黎民的跟前：黎师傅，郭书记请你到他办公室休息喝茶，一会儿书记还要陪你吃晚饭。黎民听了一楞，师傅来了也没这待遇呀？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分场一把手请他，确有些受宠若惊。
黎民走进郭书记的办公室，郭书记长了一幅国字大脸盘，眉宇之间即有威严的霸气，又不缺平善的和气，两气之间何时交换，全在郭书记运筹帷幄之间。
郭书记见到黎民便爽朗地大笑起来：欢迎呀欢迎呀，咱农场的兰球明星，对，还是咱北安农场管理局球队的主力前锋！
身高一米八七的黎民被说的不好意思了：郭书记您好！劳您亲自招待咱一个小人物，谢谢您。
郭书记说：大黎呀！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嫩江县地面上你的名气可响亮着呢！来，快坐下。
黎民坐下来，接过秘书小刘沏的北京人爱喝的茉莉花茶。
郭书记说：大黎抽烟吗？
黎民连忙站起身来，掏出一盒从北京带来的香山牌香烟，连忙给郭书记递上一支：郭书记您抽烟。
笑声又起，郭书记並沒有接黎民的烟，而是示意让他坐下。郭书记很随意从写字台的抽匣拿出一盒上海产的大前门：大黎呀！这烟如何？黎民说：这烟好！比北京产的大前门好！郭书记笑眯眯说：这烟是我这个正科级干部抽的，不给你抽。他随后又掏出一盒牡丹牌香烟，也是上海产的，还沒启封，那浓郁的烟草香气便扑面而来。书记说：大黎，这烟如何？这可是给咱场部陈书记，县团级干部抽的，这也不能给你抽。
黎民心里有一些被溪落，人格似乎低了很多，刚才被宠的感觉荡然无存。
可郭书记依然笑眯眯的，他站起身从后面的文件柜里拿出一铁盒50支装的红中华香烟：这烟在中国是顶级的了，是地师级以上高干抽的！郭书记不再卖官司，他走到黎民跟前说：大黎！今儿你就享受高干待遇，来接着吧，送你了！黎民被郭书记突然翻捲的云手不知所措…。他慌忙站起身来，手握那筒千呼万唤才出来的大中华，竞无语凝噎。
书记又笑起来，他够着拍了拍黎民的肩膀：走吃饭去！
书记陪吃饭，满满的一大圆桌，记不清都有什么菜，只知道是到农场之后，最丰盛的一次晚歺。黎民三杯酒下肚便涌出一股英雄气概，他拍着胸脯向郭书记宣誓：书记放心，全场都缺油，七分场也不会缺油…。
酒足饭饱，黎民怀揣那筒大中华，顶着大月亮地，开上心爱的布切奇，向场部驶去。
一路上，黎民嘴里叨叨咕咕：这当官的好人呀！真他妈有本事！
2022年12月19日于北京东城
责任编辑:张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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