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方,那棵苦楝树
文/雷虹
一
乡下长大的孩子,在野地跑惯了,认识的野生植物不少,会开花的树却见的不多。楝树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种。
小时候,家门口栽了一棵楝树。在农村,好像每家门前都会有那么一棵树。从遥远的记忆里回忆起来,那些院子都是相似的。
印象中,那棵楝树好像一直在开花。其实,是我最喜欢它在春天的样子。楝树的花,开在春末。桃花李花开过了,一场盛大花事过去,小村已经是春意阑珊的样子。
某一天,突然发现,楝树的枝头冒出了一簇簇紫色的花蕾。它们仿佛是约好的,在一夜之间绽放,头挨着头,肩靠着肩,像一群闹哄哄的小姑娘。穿着紫色的裙子,吹着喇叭,在风里舞蹈。在其他春花争奇斗艳时,它们一直在默默积蓄力量,不争,不抢,却在春的尾声里一鸣惊人。
楝花和丁香花很像,不仔细区分,以为是同一种花呢。第一次见到丁香花,竟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我家乡的楝花嘛。
席慕容在一首写苦楝的诗里这样形容楝花:远远望去,你几乎不能相信,一棵苦楝能够开得这样疯狂,而同时又这样温柔。
是的,楝花的盛开是疯狂的,像个不管不顾的女子,于刹那之间,展露所有的风华。但她又是温柔的,温柔的悄无声息。默默地开,默默地落。
这棵楝树,除了我,有谁注意到它的开落,荣枯?它不过是普通的树,开着普通的花。多少年来,农人早已司空见惯。无人怜,无人惜,自开自落。可它仍然年年这样盛大的开。不为取悦谁,也不为卖弄。只因它是草木。盛开,是它的本心。
小时候,没有玩具,也没有玩伴。一个人独来独往,像一棵树那样寂寞。每天放学后,就站在那棵楝树下发呆,远眺,偶尔抬头仰望这些无声的花朵。不知心里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忧伤。有一天黄昏,实在无趣,我甚至在楝树下和一个女孩打了一架。我们两败俱伤。她涨红着脸,哭着走了。我一个人站在树下,也落了几滴泪。夕阳下,楝树一声不响的陪着我。我只觉无比的孤独。
有时,也会折几枝楝花,拿在手里玩。放在鼻子上闻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又有一丝苦味。这是我闻过的最特别的香味。记忆是有味道的。就凭着这一丝苦味,我可以在梦里,在回忆里,一次次与它重逢。
春天,有月亮的晚上。我领着邻家的小孩子在楝树下看月亮。微风吹来,飘来楝花的香味。月亮似乎更圆更亮了。小孩子不过两岁,脸盘圆圆的,真像月亮。我指着天空说,看,月奶奶!他也挥舞着小手说,月奶奶,月奶奶!那稚嫩的声音,仿佛还响在我中年的耳边。去年,回老家,听说那孩子已经高中毕业了。时间,过得好快。
二
楝树,像个苦出身的孩子。简直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它从内到外都是苦的,连结的楝枣都是苦的。农村人都管它叫苦楝。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哑巴树。真是有苦难言。有苦不能说,有苦也不说,这多像家乡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农人啊,心里憋着一股子韧劲,干劲,再大的苦难也会挺过去。
一棵苦命的树,却开出了如此美丽芬芳的花朵。这大约是对“香自苦寒来”的最好诠释。结楝枣的那段时间,我经常爬到树上摘。我要用它穿镯子。楝枣的形状像碧绿的珠子,用针线穿起来,就成了一串好看的镯子。可以在手上戴好多天。洗脸,吃饭,写作业时,抬手就可以闻见一股植物特有的木香。比什么金银好多了。贾平凹说,好女不戴金。你看,从小,楝树就教会了我,什么是素朴之美。
楝树长得很快,像个猛窜猛长的青春期孩子。为了怕茂密的枝干碰到架在空中的高压电线,父亲年年春天要修剪它的枝条。在树旁放一个梯子,父亲腰里别着斧头,三下两下就敏捷的上去了。小小的我,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看。父亲挥动斧头时,楝枣也随着震动,哗啦啦的往下落,砸在我的身上,头上,有下雨般的快乐。我快乐极了,在树下捡啊捡,,一边笑一边捡。有时候,我也把楝枣放进嘴里嚼,却又马上伸伸舌头快速吐出来,扮个鬼脸。
真希望日子永远是这样的,父亲在树上,那般年轻,他挥动斧头的样子潇洒有力;我在树下,小小的,弯腰捡拾着属于我的快乐。
三
初夏时节的河南农村有一种习俗,闺女出嫁的头三年,要去亲戚家拜节。那时,农村穷,没什么礼品拿,就自己炸些油条。把油条放进竹篮里,上面再铺上薄薄一层楝树叶子。不知为什么单单放楝树叶子,总之,被楝叶覆盖香薰过的油条,吃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清香。
那时,能吃上一顿油条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就是无上美味。所以,每每看到后座挂着竹篮的自行车停在我家门口,正在外面玩耍的我,就一溜烟的跑到院子里冲母亲喊,妈,来人了,来人了!那喊声里是满满的喜悦。
后来,每每看到楝树的枝叶,就想起那些年月里吃过的油条。清香无比。这个“苦孩子”,却给人留下了甜美的回忆。
后来,我到外地读书。再回来,那棵楝树已经没有了。母亲说,村子里要修路,嫌这棵树碍事,就把它砍了。家门前是有了一条路,也只剩了一条路。光秃秃的一条路。那亭亭如盖的一团浓荫,那丁香般的繁花,永远的消失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新农村建设,进行的如火如荼。没有人在意一棵树的消亡。
结婚后,我去了西北。一走多年。在西北根本见不到楝树。它渐渐淡出我的视野,我的记忆。我很少想起它。只有在看到写树木的文章时,心里会蓦然一动,想起老家门口那棵苦楝树。原来,我的心里,一直种着这样一棵树。在时光的河床深处,这湿润的回忆,一点一点濡湿那早已干涸的河床,它才渐渐显露出来。
狄金森在一首小诗里写道: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老家,故乡,对于漂泊在外的我,渐渐变成了一种概念,一种抽象的情感。它的底色,是紫色,忧郁的紫。我常在春天的晚上,梦见那满树紫色。
著名红学家俞平伯来到河南息县的五七干校,诗兴大发,连写两首《楝花》。其二云:
此树婆娑近浅塘,花开飘落似丁香。
绿荫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应许他乡胜故乡。是说楝树,也是在说我这个异乡人啊。泪眼朦胧中,又闻到那股淡淡的清香,带有一丝苦味的香,在我的生命里,经久不散。
作者简介:
雷虹,河南郑州人,现居甘肃定西。郑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陇中文学》、《定西日报》、《甘肃日报》、《河南科技报》、《郑州晚报》等发表散文若干篇,在网络公众平台发表散文诗歌几十万字。2016年出版散文集《只想把这些美好告诉你》。一个行走于文字中的女人,自诩是个老派人,活在旧光阴里。阅读,写作,旅行,思考,过着眉清目秀的日子。但愿遇见,热爱文字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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