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回医疗在边陲
⊙余泽江
1974年春夏之交,为贯彻毛主席“6.26”指示, 经昆明军区后勤部批准,139野战医院与勐腊县革命委员会会商,决定由139野战医院派一支医疗队到勐腊县最边远、最贫困、最缺医少药的农村边寨,执行巡回医疗任务。勐腊县革命委员会指定139医疗队到麻木树公社坝荷大队(现为勐腊县关累镇坝荷村与藤篾山村)。
时下,我在政治处任宣传干事。
院党委从全院抽出13人组成赴坝荷大队为边疆军民送医送药、防病治病医疗队。任命一所主治军医周仪生为队长,我任政治指导员。因医疗队员中有9名党员,院党委批准医疗队成立党支部,我任支部书记,周仪生、孙晓霞任委员。
组织建全了,4月26日医疗队员集中,杨松林主任宣布队长、指导员的任命,提出注意事项。周队长和我代表医疗队表决心:“决不辜负院党委重托,让毛主席对边疆军民的关怀,在我们工作中得到体现,全心全意为边防战士和边疆军民服务”。
医疗队成员是: 队长:周仪生; 指导员:余泽江 ;军医:王金、孙晓霞、路军医;化验师:冯炽伟;护士:马利群、叶发祥、王硕成、黄建新;卫生员 徐世元、冉从红、陈仪。
1、踏着泥泞上坝荷
4月27日一早,医疗队员们背着背包,带上医疗器械和药物,整装出征。 医院派车把我们送往麻木树公社。院党委书记、政委杨豫生同我们一道前往坝荷。
医疗队员们兴奋极了,虽说139医院是在勐腊边陲,但毕竟有营房,有病房,工作环境优越,日常生活有序。接触的伤病员,除外事和少量当地群众外,绝大多数是兵。这次要去的坝荷山,条件一定很艰苦,工作一定很繁重,面对的是边防连队和各族群众。会遇到些什么困难,大家心中无底。
一路上,我们唱着歌,说着笑话,互相逗乐着,经勐遮、勐捧几个版纳(坝子)。院外的风景多美丽,傣家的龙英(姑娘)更迷人。
车从勐捧大坝进入山区,行了20多公里新开挖的公路,约在下午7时, 车停在一条小河边,公路下方有四五间低矮的茅草房。早先来采过点的院部通讯班班长刘国平说:“到了,这就是麻木树公社所在地。从麻木树到坝荷山寨还有80多里, 不通公路,原始森林中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大家只有靠双腿这个11路车攀行了”。
我们停下车来,公社的十多个工作人员跑来帮我们卸车,把医疗器械搬到公社办公室。当晩,我们就将背包铺在公社小屋地面上睡觉。第二天起床才得以观赏麻木树公社所在地的地形地貌。
麻木树小河上的吊桥 当年马迁瑶族住居
麻木树公社是刚从勐捧公社分离出来新建的小公社,公社的房子全是土坯墙,茅草盖顶,零零散散随坡而筑。 有一间公社党政办公室,一间供销社,一间卫生院和一间食堂。
从勐腊县城来的公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公社下方是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钢丝悬吊桥,桥面是用竹板铺就的。不要小瞧这座简陋的小桥,它是前往坝荷山唯一的出口和通道。
我们在麻木树停留一天,等坝荷大队赤脚医生九岗带马队来驮医疗器械。再说没有人带路,在密林中迷了路可不是好玩的。
借此机会,杨政委请公社社长给我们讲社情,讲边疆情况,讲敌情,讲当地民族风俗及生活习惯。
麻木树公社这里是中国、老挝、缅甸三国的交界处,一条澜沧江把三个国家分开。坝荷山正对面是缅甸,往澜沧江下游不远,就进入老挝。在缅甸那边,还有蒋介石国民党残军的李弥残部,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派特务过来搞破坏搞策反。1958年坝荷民兵就配合边防部队在这里全歼了一股入境袭挠的蒋残匪。文化大革命以来,敌特曾多次窜进坝荷,策反了几个边民出境。
根据公社的社情介绍,医疗队开展了入村教育。首先强调要增强民族政策观念,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其次就是要增强阶级斗争观念和敌情观念,严防敌特入境破坏;另外必须提高组织纪律观念,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杨政委要求医疗队人人表明态度,并写出决心书。
我们除周队长外,全是些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好玩的青春年华。趁休息时, 大家就跑到小河边去玩耍、嬉戏。
那小河水清亮莹莹,哗哗唱着欢歌,就象我们心儿一般;不知名的小鸟,扇着各式各样彩绘的翅膀,扑打着水面,构成一幅绝妙的图画;河上的钢索吊桥,人一走就晃悠晃悠,乐趣无穷。男兵们先到桥上游玩, 一个劲朝女兵们喊:“太好玩了”“ 太好玩了”。逗得女兵们也走上桥来,当她们走到桥中间,我们就用脚轻轻晃动钢索,桥就晃动起来。女兵们大呼小叫,有的只好蹲在桥面竹板上,嘴中直骂我们“讨厌”。骂够了又求我们把她们牵起来。孙晓霞胆子最大,她也和男兵一样摇晃着钢索桥,对那些胆小的女兵做着鬼脸。
美丽如花的傣家小龙茵
我们是多么的欢快,面对青山绿水欢笑声不断……。
29日下午,九岗来了, 牵来了两匹驮马。
九岗、爱伲人(民族识别后,坝荷山爱伲人为哈尼族) ,是坝荷山赤脚医生, 当过坝荷大队大队长,有50来岁,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话。
九岗见到我们,高兴极了,握着我们的手,热情地说:欢迎解放军,欢迎医疗队!我们也高兴地对九岗说:感谢您来接我们。
九岗带的两匹马,只能驮一些必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我们的背包、行李还得自己背。
30日清晨,大家很早就起了床,赶紧收拾起来。把裤脚、袖口用绷带扎紧,防止旱蚂蟥入侵;在脸上凃上药膏,严防毒蚊叮咬。背上背包、武器、干粮等一应行军物品,在九岗带领下,朝坝荷山徒步进军。
过了钢索桥,就进入密林小道。
小道被马帮踩踏得泥泞不堪,一个大塘一个大塘的,我们象走搓衣板一样,只能走在脊梁上。一不小心,滑下大塘,有的淹至膝头,有的淹至腰部。泥浆裹在衣服裤子上,拖都拖不动。
西双版纳的天,尤如婴儿的脸,说笑就笑,说哭就哭。刚刚还晴日朗朗,一忽儿就大雨倾盆,我们一个个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脚下的泥泞绞着裤子,使双脚迈不开步。
爱伲山寨
在雨中、在泥泞中,翻越了一座座山峰,走过了一条条溪流,仍看不见坝荷山峰。问九岗,他总是那句话: “快了。”
爬山,对于我和叶发祥几个农村兵来说,在家时简直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其它同志就不行了,他们大多来自昆明、成都、贵阳、思茅等城市,别说爬这么大的大山,走这么艰难的路,就是走平坦的路,也不会太多。象孙晓霞、马利群等女兵,她们是从家门到校门,从校门到部队,是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走这么远的路。
大家开始还歌声连天,笑语不断。走到中午就不行了,一步三跌倒。有一次孙晓霞脚一滑,溜了几尺远,费了很大的劲,就是撑不起来。我跑上去把她扶起来,大家逗她说:“哟,没想到大闹天宫的老孙,居然斗不过土地爷。”
坝荷山上瑶族村寨
走了几个小时,穿过一片密林,突然出现一块被砍光的地,山坡顶上现出十几个窝棚。爱伲人的房子都是就山势而建,四周都用树皮或山草挡墙,只留一个小洞作进出的通道,无门无窗,无脊无梁,无椽无檐,完全就像我们家乡农民在山上临时搭来守庄稼的那种简昜窝棚。
这个寨子叫盘新龙,约有十五六户人家,寨里的人听到驮马铃铛响,就出门来看。先见到我们的那个人,用爱伲语喊了几声,从各个窝棚里钻出男女老幼一二十个人。他们认识九岗,同九岗说了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那些人好奇地看着我们。九岗对我们说,他们问我,“解放军来坝荷山干啥?怎么还有女的当兵?”说得女兵们哈哈大笑。九岗说:“我们坝荷大队的人,十有八九没走出过大山。外面的光景根本不知道。”
坝荷山上的爱伲男人,上身大多裸露着,下身穿粗布大短裤;女人有的上身吊着一块三角形的围布(未婚未育女) ,有一些上身也裸露着(已生了孩子的) 。为了便于爬山,女人下身都穿着只有不足一尺长的超短裙。由于山顶缺水,他们很少洗脸,大多数人脸上都有污垢。那些小娃娃,一个个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光着身体。马利群说:“我的天,真没想到,人还有这么生活的”。小孙说:“这些女人,我不知她们怎么个活法”。小黄说:“都解放20多年了,居然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
听了女兵们这些议论,杨政委对大家说:“爱伲人祖祖輩辈受欺压,被迫到这与世隔绝的山顶上来,这是封建社会逼的,是土司头人逼的,虽然解放这么多年了,西双版纳刚刚才实行民主改革,这里的老百姓还很穷。我们医疗队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向他们宣传党的民族政策,除了为他们送医送药、防病治病外,还要帮助他们发展生产,提高生活质量,让爱伲人民走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过上好日子”。
,
杨豫生,河南洛宁县人。1947 年 9 月入伍,参加过淮海战役,随部队南下,出生入死,战功卓著。是解放云南的功臣。时任139野战医院政委。右图二排左2为杨政委;左3为院长张明杰。
下午4时左右,在一片稻田边,几个军人赶着几匹马朝我们走来。走近我们时,那个身穿旧军装的老兵向我们行军礼,问:“首长,你们是139医疗队吗?”我们作了肯定的回答。那老兵说:“团里来电话通知我们,说139医院的杨政委也上坝荷山来了。连里接到通知,派我们来接,请政委和女兵们上马吧”。
杨政委哈哈大笑起来:“我随便下来走走,居然还惊动了边防部队。我骑什么马哟?当年打老蒋时,我们一天要跑一百多里路,这点路算什么?小孙、小马你们几个女同志骑吧”。马利群嘟起一个嘴:“政委,您都不骑,我们骑啥马哟”。
推让了一阵,见政委和女兵们都不愿骑马,我就提议让驮马去麻木树帮我们驮运还放在公社的医疗器械,这样有利于我们到坝荷山后,能尽快开展工作。杨政委赞同,说:“就按余干事说的办。”那老兵对一新兵吩咐道:“你护送政委他们去连队,并将我们去麻木树的事向连长、指导员作报告。”
和战士们分别后,我们一直顺着山梁脊直上。苍翠的楠竹、碧绿的飞机草,把路挤得喘不过气来。溪水唱着欢快的歌谣,小鸟展翅飞翔,这真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园风光啊。
爬到一平台处,那里有一股小溪水,九岗说这是坝荷山最凉最甜的水。我让大家坐下来休息一下,就着溪水吃些干粮。
孙晓霞一坐下来,就躺下去了。马利群把鞋脫去,我发现她皱着眉头,知道她的脚打了水泡。我对周医生说:“都是医务工作者,处理一下再走吧”。
周医生命令大家都脫开祙子,几个男女兵的脚底都排满了泡,有的已被磨破了皮。 特别是马利群和黄建新,脚上的水泡两大排,有十多个,密密麻麻,有的已破皮渗着脓血,脱袜子时,痛得她们直咧嘴。象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当兵,是在家里的话,这些小女孩一定会扑到妈妈的怀里撒娇。
都是医生护士,简单处理一下, 穿上鞋袜,又坚持往山上攀登。
快接近坝荷山山顶时,一声清脆悅耳的歌声传来。
“哟嗬荷……”
“哟嗬荷……哎……
巍峨高耸的坝荷山哟。
上连九天银河,
下至南海大洋,
几千年美好的传说,
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
哟嗬嗬,哎……
日夜奔腾的谰沧江哟,
源头来自那高高的山脉,
朝着大海汇集百川,
爱伲人跟着共产党,
世世代代哟心不变、心不变!
……”
随着歌声, 一群爱伲男女青年从山头上朝我们飞来。
九岗喊:“米干,医疗队来了。”只见唱歌的那个姑娘朝我们狂奔着跑来。
九岗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大队赤脚医生米干”。这时米干她们已跑到了我们跟前,九岗把我们一一介绍给青年们认识。
首先当然是介绍杨政委,姑娘们不知政委是什么官,九岗向他们解释:“就像勐腊县县长那样大的官”。姑娘们一听,咋了舌:“这么大的官还能登上坝荷山?”有的说:“麻木树公社社长都还没来过坝荷山哩”。好生议论了一阵。
接着米干一个眼神,那群青年就把我们的背包抢去背上了肩。
孙晓霞拉着米干的手,称赞道:“米干,你唱得真好,教我们行吗?”米干不好意思地说:“孙医生,以后你们教我学医,我教你们唱爱伲族歌、说爱伲族话。”几个女兵高兴得拍起掌来:“要得,要得。”
说着话,加上背上的东西没了, 我们爬起山来就轻松多了。不一会,就看见了山头的亮光。在山垭处,只见七八个军人向我们跑来。米干喊:“罗连长”。 那个叫罗连长的军人说:“米干,又让你们抢先一步”。
九岗向罗连长说:“这位是杨政委”。罗连长向杨政委行军礼:“欢迎、欢迎首长亲临坝荷检查指导”。杨政委握着罗连长的手,连声说:“同志们辛苦了”。那些军人又去抢米干他们背上的背包。
坝荷山寨终于到了。
美丽如画的坝荷山 坝荷山运输全靠马邦
这80多里山路我们走了10个小时,真是苦了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了。
领导就是榜样,精神就是力量。杨政委已是45岁的人了,又患腰椎间盘膨出,他拄着一根木棒,爬坡下坎,我们都有些心痛。连队派马来接他,我们都巴不得他上马,那样可以让他省些力。但他坚决不骑,硬要和我们一起步行。政委的表率作用,使我们干劲倍增,给了几个女兵一直坚持下来的力量。如果不是杨政委跟随,这些姑娘们肯定坚持不下来,有可能我们今晚就到不了坝荷山。
2、在坝荷山安下家来
坝荷山寨,有21个窝棚。
爱伲人的房舍非常简陋,几棵木棒斜尖角架起来,用藤条串起,从头到底用山茅草盖住,象个尖尖帽。在窝棚接触土地的某一处,开一个小口,供人畜出入,也没有门,更不用上锁。一则爱伲人没有偷盗劣行,二则爱伲人家里没什么东西会让主人耽心被偷的。他们惟一的财富,就是粮食。而粮食收成后,都是放在山地中的库房里,家家如此。所以爱伲人的窝棚里是没有任何值钱的摆设,更没有钱财。睡的地方是就坡挖的土坎,上面铺些山草,就成了床。一家人一旦有人结婚了,就各自去搭一个窝棚,另起炉灶。老人只带着未婚的孩子住,人口最多的人家也就六七人。
政治学习,雷打不动
这里是临澜沧江边,气候炎热,人早熟,女孩十一、二岁就有女人特征,十五六岁就结婚另起窝棚,真正一家人聚集居住的不多。
爱伲山寨卫生状况极其恶劣,人、狗、猪、鸡都住在窝棚里。窝棚外全是猪、牛、马、羊、狗等乱窜,畜禽粪便,堆积连片。晴天寨子中弥漫着熏人的臭气,下雨天,污水横流,举步艰难。
爱伲人没厕所,内急了,不管男女,小便随时随地方便,大便就钻进树丛中,随处乱拉。完完全全还是原始生活方式,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
在罗连长带领下,我们捂着鼻子穿过坝荷山寨。上了一个小坡,就是坝荷山最高军事机关---边防一团一营三连连部。罗连长把我们带进了为我们准备的房间。
三连连部的营房有七八间,都是竹壁墙,茅草房。
战士们已给我们每人备了一张用木桠担平的竹板床,竹板上铺着旱稻草。男同志住两间,女同志住一间。
按照杨政委与麻木树公社商定,医疗队的接诊点就定在坝荷山寨,具体地说,就在三连连部。
杨政委见我们人人面有难色,对我们说:“同志们,你们已看到了爱伲山寨的卫生状况,这给你们的工作提出了更艰巨的任务和难度。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新的工作岗位,你们将在这里工作、战斗、生活一段时间。希望你们牢记毛主席六·二六指示,把坝荷人民的健康挂在心里,克服一切困难,树立必胜信心,全心全意为边防连官兵和边疆各族人民服务。”
天黑了下来,坝荷山寨淹没在夜幕中。
0291部队即云南省军区边防一团一营三连,担负着坝荷大队沿澜沧江一线73公里边防线的守护任务。
这里,边防线长,敌情非常复杂。江对面,老挝、缅甸边境都有国民党反动派的残匪,各山寨有当地外逃人员家属和国民党李弥军团潜伏下来的敌特,有与外敌勾结的破坏分子。由于边境线过长,没有防范的任何物质措施(如铁丝网之类) ,中、老、缅三国边民亲属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他,进出随便,来去自由。如果敌人想进来,那是很容易的事。
三连守卫这么长的边境线,仅靠这一百多人,根本是鞭长莫及,他们靠的是毛泽东人民战争思想,依靠边陲各族群众,筑起层层铜墙铁壁。三连曾在各族群众支持和参与下,解放以来,十四次粉碎了国民党李弥残部的入境破坏,三次荣立集体一等功,五次荣立集体二等功,七次荣立集体三等功。从中央军委、国防部、三总部到昆明军区、云南省军区、思茅分区、边防团各级授的奖旗、奖状有数十块,挂满了整个荣誉室。
0291部队机关,驻勐腊县城,与139野战医院相隔2公里,是邻居,关系非常好。
139野战医院政委上坝荷山,是要通知边防团的。一般情况,团级首长到前沿检查和视察,必须得到上一级批准。139医院属后勤部队,只能报22分部,无疑问,也要告知边防部队的。
边防团深知杨政委到坝荷山会产生什么状况,搞不好,他人还没出勐腊县城,敌特就跟上了:“共军一团级首长到坝荷,边境到底要发生什么变化?”李弥残匪是时时刻刻注视着边境我军的每一个细节的。就是驻守在勐捧公社的一营首长到边防前沿走走,也会引动江对面李弥残匪的一阵骚乱。
杨政委上了坝荷山,据说情报部门当晚就获悉:在澜沧江缅甸一侧的李弥残匪就发了明传电报,称:“共军一团级首长登上了坝荷山,祥情不知。”
边防斗争残酷而无形。
三连在接到团部通知后,为保卫杨政委的安全,确实费了一番功夫。首先延迟杨政委和我们在麻木树滞留一天,部署边境民兵,防止敌特袭击,并让九岗第二天才去接我们。其次是沿路布哨,每个寨子的民兵都行动起来,凡我们医疗队必须经过的地方,都进行了侦察,对敌特活动做了必要的控制。同时加强对坝荷山寨的警戒,民兵全被派到寨子周围放哨,一有风吹草动,连部就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三连做到了内紧外松的布署。除了有经验的老军人外,一般人看来,坝荷山一切正常。
三连连部只有十多个人,各排都分散在几十公里宽的防区执行任务。那些在一线执勤的战士, 一年难见几次连长、指导员。边防团首长到坝荷山也很少,因而杨政委的到来,确实让三连干部战士喜悅中带紧张。
作好深入各小队普查准备
第二天一早,三连和坝荷大队联合召开会议,向杨政委汇报边防建设情况,向医疗队介绍群众生产、生活、缺医少药情况。由此我们得知,坝荷大队有十三个生产队,其中9个生产队是爱伲山寨,3个是瑶族山寨,1个是傣族寨。12个生产队居住在12个山头上,唯一的一个傣族生产队座落在澜沧江畔关累坝子中。全大队有人口980人,其中270人为瑶族,52人为傣族,其余的为爱伲族。12个山头以坝荷山最高,海拔为1420米(勐腊为600米)。
坝荷大队地处横断山脉,对山喊得应,走到要一两天,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医疗情况更令人担忧,全大队只有一个卫生室,九岗和米干两名赤脚医生连西药都不认识。卫生室只有一个药箱,箱里有几瓶过了期的西药。-这是早些年公社卫生院配发的,由于赤脚医生不知用途,只得让药睡觉。群众有病得不到有效治疗,就请巫师信神信鬼。实在扼不过去了,就找赤脚医生采些草药。再不行,就把病人抬到三连。三连的卫生员,一人要担负二三十处前哨点战士防病治病任务,一旦卫生员不在连里,送来的病人只能等死。
坝荷山缺医无药状态令我们惊讶,也让我们感到沉重的压力和责任。
三连连部在坝荷寨顶端,由几间竹壁茅草房组成。我们医疗队来了,三连又临时搭建了一间简易草棚,把干部战士从原来的房中搬出去,将原来的营房让给我们。
由于有杨政委,加上医疗队有几个女兵,当晚,三连加派了两个岗。杨政委意识到他在坝荷山给边防三连带来的压力,见我们安置下来,第三天一早,就带着通讯班随员小刘, 在边防连4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护送下离开坝荷山,返回了医院。
杨政委一走,我们就展开了全面工作。
3、艰辛跋涉搞普查
我和周队长认真听取了三连卫生员陈小卫和九岗、米干关于坝荷大队医疗情况介绍,决定从全面普查,摸清摸准群众健康基本情况入手, 逐步展开送医送药、防病治病工作。
我们将人员分成三个组,周队长带一个组,我带一个组,到各寨巡回医疗、全面普查;王金医生带一个组,在坝荷山搭建住院病房、接诊室、手术室等,并负责对患者接诊。
我这一组有军医孙晓霞;护土叶发祥、马利群、黄建新,化验员冯炽伟;卫生员冉从红。
赤脚医生米干随同医疗队,既当向导又当翻译, 最主要的任务是让她跟着医疗队学习防病治病相关知识。
医疗队进入第一个山寨, 是盘新龙爱伲寨。一普査,队员们个个吓得张口结舌。这里的群众百分之百有蛔虫卵、钩端螺旋体、疟原虫,风湿、关节炎、腰腿疼等,各种慢性疾病比比皆是。更为严重的是,寨中有三个重危病人。医疗队立即抢救患者,一个窝棚一个窝棚向群众发放防治疟疾、钩端等疾病的药品。
第二个要去的山寨是藤篾山脉的云头山。那里驻守着三连二排,还有一寨爱伲人。
到各小队普查
云头山是坝荷山脉第二高峰,离坝荷山头有60多里,全是荆棘横生的羊肠小道。要先下15里大坡,然后攀越一座无名大山;再下山,又爬20里山路,才到云头山寨。
西双版纳的气温一般在摄氏30度,坝荷山海拨高,但它在澜沧江边,气温平均也在二十七、八度以上。我们身上要背背包、药品,负重行军,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别看我们平均年龄才22岁,可一出门,我们的形象就像些老头老奶似的。山路又陡又滑,我们只得每人拄着一根棍子。这棍子有几个用途,拄手、防滑、刷露水、打狗、赶毒蛇。
上山,再吃力也能坚持;下山,那就艰难了:陡峭的山路,走一步滑三滑,真是寸步难行。一个小时走不了两里地。后来,我们想了一个法子,就是用山藤拴在路边,拉着退着走。走一段换一段藤条,这样有效地加快了行军速度。
米干跟我们在一起,工作上提供了方便;她爱唱歌,行军给了我们很多欢乐。可是她的很多生活习惯,令我们咋舌。她走着走着,突然蹲下,开始我们以为她是挠脚,后来每次见她起来,身下的地上都是一片湿,才知她是解小便。她也不避我们,就是男同志挨着她走,她也这样,搞得我们很难堪。我叫女兵们给她讲讲,注意男女有别,她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们走了一天,到晚上8点,还在一座山间俳徊,我问米干:“到云头山寨还有多远?”她说:“指导员,还远着呢,照这样走法,还得走七八个小时”。
如果再走七八个小时,不就是要明天早上四五点钟才到?我们带的照明电筒可能承受不了这么长时间。黑灯瞎火,原始森林,一旦迷路,那就不堪设想。
我决定在山上露营。
医疗队员们累了一天,也想休息了。听我下令露营,就立即着手架网床。为了安全,我把露营地选在一个较开阔的旱稻地里。
爱伲人还在实行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今年砍一片森林,烧了,撒上稻种,收成后,第二年又砍一片,如此这番。凡你在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山头上发现有一块空地,那就是爱伲人毁掉的原始森林。由于西双版纳属于热带雨林,十多年后,被砍烧种过的山头又会生长成密林。
坝荷山远眺 医疗队送医送药到山寨
我把男同志放在下一排土埂,女同志放在离男同志网床有50米远的第二道埂上。山头顶上放一岗哨,由男同志轮换站岗。这样,岗哨居高临下,可以看清整个露营环境。同时,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男同志可以保护女同志安全。
凌晨4时,我被推醒,一下惊坐起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呢。原来是站岗的小冉让我接班了。我接过冲锋枪,在火堆里加些柴禾,爬到山顶,钻进一荆棘蓬里隐蔽起来,眼睛盯着同志们露营的每个旮旮角角。
凌晨6点,我将大家叫醒,就着溪水洗了脸,吃了些干粮就上路攀山了。
我们又走了整整8个小时,到下午3点过钟才到云头山(藤篾山)。
云头山上驻守着三连二排。
二排排长岩乃早已接到连部通知,知道我们要到云头山,从昨天就盼望着我们。
二排有32个人,分四个前哨点,每个点一个班,班里又分前沿和后哨,有的哨所就两个战士。云头山是二排的指挥中心,有9个人。排长和一个勤务兵、一个卫生员、一个炊事兵、一个电话兵、一个饲养员、一个号兵、两个嘹望哨兵。其任务是瞭望、执勤、站岗、放哨、机动作战。
二排长岩乃,是西双版纳勐连傣族,一个黑黢黢壮实的年轻人,才23岁,是云头山最高军事长官。他既是云头山上军事指挥员,也是政工干部。远离连队,他必须军、政担子一肩挑。
二排的瞭望哨设在山顶顶端那棵三人合抱粗的大青杠树上。爬上树去,借用望远镜,就可以对坝荷边境一线一目了然。对缅甸、老挝与我境接壤的纵深十来里远程也看得清清楚楚。据说,不久前,有一股李弥匪徒从缅甸进入坝荷,准备破坏我边疆重点工程建设,二排瞭望哨发现报告团部,这股残匪被我边防部队一举歼灭。为此,国防部授于二排“前哨尖兵” 的光荣称号。
云头山环境如仙境,条件却非常恶劣。单说这下山去连队或去澜沧江边,快走要一天,慢走需两日。新兵来到这里,开头几天,站在山颠观云雾、观日出日落,心情愉悦;呆上几月,新鲜感过去,什么思想问题都冒了出来。这就要排长充当保姆,充当指导员角色。
我站在云头(藤篾山)山峰,瞭望下方澜沧江岸边的关累傣族寨
岩乃对我们医疗队的到来,有点欣喜若狂。这里的战士们很少见过女兵,在他们心目中,当兵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嘛,就是“锅边转”。一见孙晓霞、马利群等几个女兵,照样和他们一样穿着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旁,感到稀奇,感到惊讶。那几双眼睛,长时间盯着女兵们看,只瞧得女兵们个个脸红。
晚上,岩排长把医疗队员全安排进房住宿,战士们就在林中拉网床睡。我见战士们没挂蚊帐,就对岩乃说:“我们有蚊帐,让战士们进屋睡吧。”岩乃排长笑了笑说:“指导员,你放心,云头山的蚊子和我们熟了,不咬我们”。
第2天,
我们给二排在云头山上的战士们体检,大多是腰肌劳损和蛔虫卵之类的疾病。我们向战士们进行了卫生讲课,给他们传授了在云头山预防疾病的知识。
我是139医院政治处干事,岩乃认为:团里干事比连队指导员更具有广泛的知识,一定要我给排里讲讲国际国内形势。盛情之下,我只得给战士们讲课。两个小时,没一人动一动,说明大家还是喜欢我的报告的。
在为云头山寨爱伲群众体检时,问题就大了,百分之百的人有虫卵,百分之八十的人有钩端螺旋体和疟原虫;百分之百的女人(12岁以上) 有妇科病,还有三个重病人,正发着高烧。医生、护士们一一对症进行了处置,但一些疾病是无法解决的。很多恶习,必须从根本上解决,疾病才能有效地控制和根治,譬如妇科疾病。
为战士们缝补蚊帐
4、关累傣寨情况令人堪忧
结束了云头山军民的普查和治疗,告别了二排的同志们,下一站,我们将开赴澜沧江畔的关累傣族寨。
在米干带领下, 我们直下谰沧江边关累的傣族寨,那是坝荷大队唯一的傣族生产小队。
下山的艰难不予细述,历经的坎坷常人无法想像。上午8时起步下山,至下午5时,我们终于来到澜沧江边关累坝。
我们到关累时,傣族群众全都下田劳作了,我们只好来到三连三排关累前哨点,也就是守卫澜沧江的最前沿哨所。
前哨点只有一个兵在,见我们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服,也不知我们是多大的官,个个他都称“首长”。他看了我们的证件,知道我们是139医院医疗队的。他说,早几天就接到连里通知,说医疗队要来我们点,我们都昐望着首长们到来。
这个兵请我们进屋。我们一看,前哨点是就着一堵土山挖的洞,象延安宝塔山下的窑洞。中间一道门进去,正中桌上有一尊毛主席站立石膏像,桌上整齐放着《毛泽东选集》和五本《毛主席语录》。往左是三张上下铺床,是战士们的卧室,干净、整洁、简单。侧面墙壁处有一个小孔,是观察哨。往右是阅读学习室,有一张竹板桌,上面整齐地放着《解放军报》、《国防战士》报和一些政治读物。 还有几份读书笔记和学习心得。
我们人多,看屋里也坐不下, 就退了出来。那个兵向我们介绍说:“我们点就五个人,一个被营里抽去搞训练,副班长赵伟带两个战士去巡逻了。”
正在这时,见一个老兵带两个兵从江边走过来。 留守的这个兵就喊:“副班长,139医疗队来啦!”那老兵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跑来向我们敬礼:“首长,您们辛苦了!”我们还礼,说:“辛苦的是你们”。
副班长叫战士给我们泡茶。对和他一起回来的两个战士说:“小四川、陈新禹,你们准备家伙,我们下江打魚招待医疗队”。又对留守的那战士吩咐道:“候跃武,你先洗佐料,把水烧开,我有预兆,医疗队有口福。”笑了笑,对我们说:“首长,你们坐一会,我们马上回来”。说着话,扛着漁网、竹杆就朝江边走去。
孙晓霞、马利群对我说:“余干事,群众还在田里,战士们又去打鱼,普査不成,我们去江边看看吧”。我向大家交待了注意事项,大家兴奋得不得了,追着副班长他们朝江边就跑。
澜沧江很有名气,它是一条国际河流,从坝荷山下方进入老挝就称湄公河了。越南抗美救国斗争,美国鬼子一提湄公河就丧胆,湄公河由此名声大振。
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澜沧江。
澜沧江雄姿,对面就是缅甸国
眼前的澜沧江,江水湍急,波浪涛涛拍打着江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顺江而下到关累处,江水逐渐平缓下来。岩燕成群结队地在江上追逐,不时向水中冲去。江水中不时蹦起一条条魚儿,这里是鱼类生活的天堂。
副班长指着江中心说:“那里就是国界线,越过江中心,那面就是缅甸国。”
小四川从岸边树丛中拉出一条独木舟,一跃跳进舟里,笔直地站在舟中,随即陈新禹也跃进舟里,揺起了橹。小船到水流平缓处,副班长下令:“抛网!”只见小四川将手中的网转了一圈,那网就象一把伞落在江面上,渐渐往下沉。小舟继续顺水而下,约行了200米,副班长向小四川做了一个起的手势,陈新禹就把小舟往岸边摇,小四川慢慢地收起网,快到岸边,小四川猛将网往舟里一提,只见网里鱼儿东突西奔,翻着白肚。叶发祥、小冉、冯炽伟朝小舟跑去,帮着往水桶里捡鱼。
鱼真多,这一网竟有半桶。小四川、陈新禹抖抖网,又像先前那样操作起来。
与此同时,孙晓霞她们几个玩得可欢了。面对大江,姑娘们追着岩燕,尽情地喊啊,唱啊,疯啊,乐啊。
米干用汉语即兴唱起来:
“哟嗬嗬,
奔腾不息的澜沧江哟,
日夜在坝荷山下流淌。
浇灌着两岸肥沃的土地,
滋润着我可爱的家乡。
爱伲人住在坝荷山上,
江水在山脚下奔放,
护拥着巍峨的72个山岗,
象美丽的爱伲姑娘,
怀抱着她无比爱恋的新郎”。
这歌词太美了,尤其我们男兵们,对后面两句词,感到甜进心去了。
小四川他们第二网又起了,又是大半桶。副班长说:“我说嘛,医疗队不辞辛劳,为边疆军民送医送药,魚儿也知道酬谢医疗队。够了,吃不完了,收兵”。
我们帮着扛鱼网,提鱼桶,满怀丰收喜悦,回到哨所。
哨点的侯跃武已配好佐料,烧好开水。大家齐动手,破的破鱼肚,洗的洗菜,鲜鱼汤很快进入我们的口中。
鱼足饭饱后,我们为四个战士体检,都有风湿病。腰、腿疾病比山头上的战士们重,这是常年住水边、住土洞湿气造成的。孙医生给战士们讲了相关知识,作了一些治疗,也没有什么根治措施。
傣家少女如花美
晚上, 关累生产队收工。副班长把我们带到生产队长岩奔家竹楼。
这个傣族寨共有17户人家、52口人。
据说300多年前,橄榄坝一个叫关累的寨里有十来个傣族男女,到稻田里收割谷子,返回时, 澜沧江突然发洪水,把这一船人冲得不能靠岸。
船被洪水推着,一直飘了5天5夜,来到坝荷山下。这里稍平缓,江水在这里减去了冲击力,船终于得以靠岸。
那时坝荷山到处是原始森林,人根本无法通行。洪水消退,这里显出一块平坝。这一船傣族男女,多次派人探路,力图返回自己家园。可是派出去的人不是无功而返,就是不见踪影。他们没有出路,只好在这平坝中定居下来,用刀砍树,削竹犁耕地造田。他们不知这里是哪国、哪地、哪名,就自命名为关累坝子。
我们向岩奔说明了来意,他就站在竹楼凉台上喊:“解放军医疗队来了,大家都来我家普査看病”。
我们把化验台设在岩奔家,竹楼上吊着两盏汽灯,把屋里屋外照得通亮。
这是关累坝子第一次来解放军医疗队,也是傣族群众第一次接受体检。
我们就从岩奔家开始体检,他家四口人,老婆是个半痴半傻的女人,儿子是个跛子,女儿长得还清秀,可孙晓霞悄悄告诉我,这姑娘有严重的心脏病,岩奔也不健康,蛔虫卵多得吓人,还有疟原虫、钩端螺旋体等。
吃了晚饭的傣族群众三三两两来到岩奔家,我们一直忙到深夜。全寨52人,有1人外出,体检了51个,汇总时把我吓了一大跳。除一名12岁的男孩还健康外,其它50人都有疾病,而且相当严重。
普査结束,岩奔把我和王金安排在他家竹楼睡,把医疗队员安排在几户人家去睡。人们散去后,我对岩奔说:“队长,你们寨里社员健康状况太差,照这样下去,……”
岩奔把头低下去,慢慢地说:“指导员,你不说我也知道,去年县卫生局、民委来了一个工作组,说我们这里近亲结婚,无一个健康的人,要求我们搬迁,到傣族大坝子去居住。可是政府家的人说破了嘴,就是没一户走。你看我们这个寨子,几百年来和外界隔绝,离最近的勐捧傣族寨,都有100多里,姑娘嫁不出去,儿子讨不进媳妇来,只好在本寨近亲结婚。你看我这个女人,只和我离两代,没办法啊。这种没选择的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娃儿,不是早早夭折,就是呆、傻、痴、跛、瞎、聋,没有一个是健全人”。
医疗队在关累傣族寨体检 在瑶寨抢救产妇
岩奔说,据老辈人讲,我们祖先来这里前100年,寨里人口发展到100人,后来就慢慢的少下来了。
我说:“岩队长,县民政局说的是对的,你们这一寨人,不是堂兄娶堂妹,就是姑舅开亲,这样血缘太近,就会出现这些情况。你老婆是你堂妹,也就是说,她祖公也是你祖公。她身上的血和你是来自一个人,而且特别近,这样,你们生的娃儿就遗传了你们的血缘,按科学上讲,这种近亲结婚,最后的结果是很不好说的。我不怕你难过,你女儿有严重的心脏病,如果不赶紧医治,最多活几年。如果一结婚一怀孕,生孩子时就保不住性命。”
岩奔流着泪说:“那能咋办?”
我说:“你赶紧把你女儿送到勐腊,送到我们139医院治疗”。
岩奔问:“我家没有钱,139医院能治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你送去直接找杨豫生政委,他前几天送我们到了坝荷山,对这里的情况了解,他一定会帮助你。医院会全免费为你女儿治疗,包括吃饭都不会要你们一分钱。”
我给了20元钱给岩奔作路费,让他尽快送女儿去医治。
第二天一早,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按照昨晚体检的情况送医送药到群众家中; 一路给重危病人采取救治措施。忙到中午2点才得空,回到哨所准备吃午饭。
5、抢救难产瑶族妇女
刚刚端上饭碗,只见两个瑶族青年跌跌闯闯的向我们奔来,口中喊道:“医生,救命!”
我一下将饭碗甩在草地上,迎着他们跑去,问:“什么事?”这时医疗队其他同志也丢下碗,围到我的身边。那年龄稍大点的瑶族青年说:“我们是布里瑶寨的,我嫂子生娃儿,动着了两天,血流了不少,就是生不出来。我们到云头山找你们,才追到这里来”。
我对孙医生和马利群说:“你们赶紧收拾接生必需要的器械、药品,轻装向布里寨跑步前行,你们的背包,我们后边带上”。
又对米干说:你同孙医生她们一起先走。
孙晓霞她们几个迅速收拾了一应物资,在向我们报吿的瑶族青年带领下,冲进了密林中。
瑶族青年
我对哨点副班长说:“你们几个睡在这窑洞里,容昜患风湿病,要注意多通风,多到外边晒晒太阳。另外,我们来不及到寨子里交待了,请你告诉岩奔队长,那两个伤寒病人,赶紧送麻木树医院,他的女儿无论如何要尽快送我们医院确诊,早日医治”。
交待完毕,我们把前面走的三个战友的背包(米干没带背包)和剩下的器械、药箱分背上,在另一个瑶族青年的引领下,朝布里寨进发。
布里寨是坝荷大队3个瑶族山寨之一,也属于我们这个组巡回普查的范围,按原先安排,我们要先到离坝子30里的帕良山寨,然后才到布里,现在有了情况,当然计划要服从变化。
50里山路,我们急行军4个小时。孙晓霞、马利群她们提前30分钟赶到,这三十分钟,抢回了两条生命。
我们赶到时,孙医生她们刚忙完,一个个还满头大汗。孙晓霞简要地把抢救情况向我作了汇报:产妇叫梭木沙,是族长歪快的二儿媳。梭木沙怀的胎儿,胎位不正,生产时,先伸出一条腿,这是最难生产的体位。产妇流血过多,已昏迷了一天。孙晓霞她们赶到,用剪子剪开产妇阴道,把胎儿腿送回腹中,将胎位调正,让胎儿头部先出,又施以人工助产,才使胎儿产下。现在产妇已脫离生命危险,婴儿也抢救过来,正哇哇啼哭。
还没等我们缷下背上的东西,族长歪快就带着一二十个男男女女,跑到我们面前,呼拉拉跪倒一片,向孙医生作揖。歪快说:“感谢神仙,感谢观世音活菩萨。巴齐格郎阿鲁尼(解放军万岁)无江寺共产党(共产党大救星)巴齐格郎毛主席(毛主席万岁)!”
当年哈尼儿童的生活
我赶紧扶起歪快,让跪着的群众起来。我说:“瑶族兄弟姐妹们,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139医疗队,救死扶伤是我们职责!”
歪快又领头高呼:“巴齐格郎139(139万岁)!”
此时已是晚9点了,歪快吩咐:“宰活羊慰劳亲人解放军”。
宰活羊是瑶族最隆重的盛典仪式。
感谢医疗队和庆祝梭木沙母子脱险的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按照歪快的安排,医疗队员们被瑶族群众争抢到家中住宿。
瑶族的社会进步,介于傣族和爱伲族中间;寨子没有傣族寨那样干净,比爱尼山寨卫生、清洁多了。 布里寨在坝荷山一个支脉的山腰间,寨子四周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溪流欢歌,菠萝飘香。瑶族的房子既不是竹楼,也不是窝棚,有点像西南较为落后地区汉族的住房,牛栏离住户较远,家家用木柴围起了院落。我是被一个叫及愣的中年男人拉到他家住宿的。
及愣读过书,认得一些汉字,汉语也较流畅。他对我说,坝荷山这三寨瑶族,都是一个先人的后代。他们先人叫都督,住在鄱阳湖畔。因和当地恶霸争斗,被赶尽杀绝,他只带着一个老婆逃难来到坝荷,在现在的都督山(藤篾山)落脚下来。布里寨就是100年前从都督山分出来的一支人。
及愣家有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一个女儿,有十五六岁, 因刚从勐捧小学毕业,还在家中。他三个儿媳妇都是坝荷山瑶族,二儿媳三儿媳还是亲姊妺。我问三儿媳,怎么和姐姐一起嫁过来?三儿媳很大方,她说,我姐姐嫁过来,我经常来看我姐姐,他(指她丈夫)也经常去我们家, 一来二往熟悉了,就互相咬手,感觉好了,就嫁过来了。
我听说互相咬手,不知咋回事。三儿媳哈哈一笑说:“指导员,你想不想有人咬手?”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会想人咬手?”三儿媳说:“看来你真不懂,我们瑶族男女青年到了十七八岁,就自由恋爱,有了感情就互相咬手,双方手发炎了就说明双方都有诚意,就可以结婚了。如果有一方不发炎,那就还不行,还要继续谈、继续咬”。我听了这种恋爱方式,感到稀奇,说:“这种确立婚姻关系的做法太残酷了”。三儿媳嘻嘻哈哈:“指导员,这下你懂咬手了吧。要不要叫我妺妺咬你一口?”我赶紧说:“那使不得,你们民族风俗我们尊重,但我们是有纪律的,是不能违反民族政策的”。
第二天,我们向歪快提出,给布里寨群众普査。歪快说:“解放军来到瑶寨,是千载难逢的喜事,神医在军中,不要说人人检査,您们到了,百病都自然消除了”。他安排几个儿女:”把院坝打扫干净,就让医疗队在这里工作吧”。
歪快的儿女们就充当起我们的通信员,一家一户下达通知。
抢救梭木沙成功,医疗队已在瑶寨产生了至高无尚的威望。 听说神医要帮大家看病,瑶族群众扶老携幼,背儿抱女,云集歪快家。
医疗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全寨87人参加体检,百分之八十患风湿,有17人已影响到心脏。有43人膝关节变型,还有部分腰椎间盘突出,有5名连腰都直不起的病人可能是强直性脊柱炎。百分之百的人有疟原虫和钩端。
对于疟疾,这是坝荷群体病种,我们已经不觉为奇了。我们带有大量的奎宁,完全可以防治。关键是类风湿导致膝关节变型、劳累而至腰椎间盘突出、强直性脊柱炎、风湿心脏病等,我们没想到这么普遍,这么严重。
△正是年轻力壮时
普查完毕,医疗队分析造成布里寨风湿这样严重的根源,是居住环境。瑶族群众家家户户住房都靠着水沟边,房子又不是竹楼,人生活在潮湿的地上,久而久之就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对于风湿,又没有特效药,只能靠针灸临时止痛,且针灸一个疗程至少要十天,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是普查,不可能在这里住十天半月。
面对群众的疾苦,总得想个办法。
我们决定办一个速成针灸冶疗班,在瑶寨中选三名有文化的青年,到歪快家,让孙医生、马利群、黄建新当教员,专门教这三名瑶族青年针对治疗膝关节变形、腰椎病、脊柱炎找穴位,练扎针。这三人中有歪快的女儿,有及愣的三儿媳和幺女。孙晓霞,马利群, 黄建新边教边让这些学员在自已身上找穴位,练扎针。这样速成学习一天,孙医生她们又带着这三个青年,分成三个组,深入各家各户,为病人扎针治疗。
一开始,群众不相信针灸,更不相信昨天还什么都不懂的三个青年会治病。孙医生、马利群就当着病人的面,让学员在她们身上扎针。这样一来,群众自然信,也不拒绝本寨这三名学员为自己治疗了。
第三天,接受针灸治疗的群众,大多感到疼痛减轻。我们留下两盒银针和一些消毒用的酒精,交待了注意事项。估计十天后,我们还要来这里进行一次巡回医疗,就告别了布里寨,向怕良、秀花寨攀登。(待续下)
李翔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