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红雪白
文/赵武明
天地也无非是风雨中的一座驿站,人生也无非是种种羁心绊意的事和情,能题在天际的言语总是很好。每次,我去上坟时,都会觉得心中怅事许许。在萋草中、在纸灰中、在香烛中,如释重负,总觉得万般的好都是因为不了不断不能割舍而来。
记得那日,风紧雪骤,呵气成冰!雪一片一片,大地顿时苍茫。一口血红的棺材在萧瑟的唢呐声中缓缓下沉,随之下沉的还有我的心。跪在新开的坟茔,顿时成了一雪人。雪依旧下,送殡的人们生了堆火,一边烤一边干活。很快,黄土掩埋了红色的灵柩。堆起一个坟头。随之,弥漫了坟头,白白的,犹如小叔清白的人生。
小叔是父亲的弟弟,也是爷爷最小的孩子。
如果说人的一生都是奔波的,小叔的日子总是忙碌的。从自记事起,他就没消停过。由于当时的家境和所处的社会环境,小叔没上几天学便开始务农挣工分补贴家用了,农村的生活向来过得恓惶。
小叔讷言,平常总是善于幻想。大多时候,乡里乡村或者家族甚至整个村子的人都觉得他说的都是奇言怪论,不可思议。事实上,他的那些言论大多来自收音机或者一些发黄的书籍中。再加上他的思辨,闭塞的村民们孤陋寡闻,因此觉得他的言论都是异想天开。
有段时间,连字都识不多,更不用说有画画基础的小叔居然画起画来。他画得最多的要数龙,张张迥异,有模有样。真不知是天赋,还是反复练习,皇天不负呢?没有颜料,他翻出爷爷做木匠活的墨斗,倾其用之,找点朱砂配之;没有纸张,买来廉价的麻纸,粗糙的不能再粗糙,充其量也只能称之为草纸,临摹的不是连环画就是墙画。笔法稚嫩,着色单调。不过,乍看栩栩如生。当问及为何只画龙时,腼腆的小叔竟然呢喃着说,龙是中国人的精神,是力量的源泉。后来,由于维持生计,少了时间,他也只能在忙碌中搁下了画龙的事。
做生意来改变生活。他善于动,但是由于环境所限,只能小打小闹。贩过菜、卖过盐,还卖过卤肉之类的。总之,不管做什么买卖,他从不短斤少两,以次充好。他常说,做人要实诚。今天你算计别人,明天就是算计自己。
也许是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农村有所不同,在婚姻上也因此比较迟缓。大家都很关注这件事,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估计还是经济的原因,他不再相亲成家了。就那样,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自己生活、做饭、洗衣、干活……
由于想法不同,他将种植的土地包给了别人,开始了打工生涯。实诚,或许是他的秉德,但是太实诚的人总会受到很多的委屈。当过小工、炸过石头、去过石棉矿、运转煤块……苦,伴随了他的后半生。
做人实诚,做事实在。他从不得罪人,也不消极怠工。因此,工头觉得人善好欺,总给他分配最苦最累的活。一忍再忍,忍得有时工友们都替他抱打不平。或许,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艰忍的生计。难以忘记的是,奶奶去世时,他在离家四十里外的山里炸石头,当口信传到时已经第二天了。第三天一大早,他等车,没车。等不住,他竟然一路走来,山路弯弯,留下了他崎岖的脚印。几乎走了一天,水米未进。当他跪到在奶奶灵前时,大家发现他的鞋底已磨破了。有人说,他是一根筋。我却认为,这就是他坚不可推的毅力吧!
一生多舛。记得有一年,他去新疆打工。一个夜晚,天漆黑。老板让他继续干活,可能是太累了,一个趔趄闪下去,是个深坑……。当工友们把他救上来时,摔断了几根肋骨。黑心的老板没送他去医院,只是让工友们抬进工棚休息。就这样,他躺了一周多时间又开始工作。这些事都是工友们后来回家才说的。真不知道,那段时日他是怎样熬过来的。在外面或在村里,他从不惹人惹事,一直忍让,就连我们祖上留下的宅基地也让给了一个外姓人。理由是:人家外来人没地方住。有时家里人说他胳膊肘向外拐。但更多时候家里人都哀其不幸,他受了那么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痛。
面对生活的磨难,他从未畏缩。每次从工地上来时,包里总买一些好吃的给我们这些上学的侄子、侄女吃。他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人不能没有文化,一定好好读书,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当问到我们的学习成绩时,如果考得好就奖赏,考得差他就紧缩着眉头。
生活总是和努力的人们开着玩笑。上大学后,我除了假期回家见见他,很少再联系。他也曾给我写过信,可能是我手懒吧,回信少。以至于后来他不惜长途电话费,每个月都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好好学习。回家聊天时,他总让我给他讲讲外面的世界。工作后,他总是教育我要堂堂正正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多年来,我也是这样做的。
小叔走得比较急,我接到哀讯时,正好在外地出差,忙不迭地赶紧飞回兰州,家都没回,又赶火车,终于在次日天明之时赶到。烧纸、磕头、燃香、敬酒。看着他的遗像,想哭却哭不出来。按照家乡的习俗,停放七日出殡。每晚守灵,大家都去打牌或喝酒,唯独我坐在灵前,敬烟、换蜡烛。想和他长聊一次,但又不知从何聊起,只是静静坐着。有时,一阵风吹过,仿佛他来到我身边。我欲言又止,他默默地又走了。我燃上一支烟,猛吸几口,放在灵桌上;再倒杯酒,祭奠一番。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我写下了长长的祭文,让在场的人嘘吁直叹。终其一生,哀其一生。
其实他不想走,却又无奈地走了。送葬完,那天宴请宾客,我一杯一杯地喝酒,向大家致谢。当客人剩的不多时,我又陪他们喝,最终喝醉了。醉酒的我,失去了理智,难以控制情绪,竟放声大哭,和几个近邻说起小叔的难。我也不知那天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直至第二天酒醒,才听父母说我醉得不省人事,是被村里的人抬回家里。有些话,直至今日我仍然无法说出。
这些年,一直想写有关他的文字,每每提笔,却难下笔,不知“梗”在何处。难,苦难,生活难,难倒了一个人。其中的苦衷或许只有小叔的在天之灵方知。
有一年,本想创作一本自传体小说,写了有关小叔的文字大概三万多字吧,突然有一天,电脑中毒失去了。此后我再也没写。一直以来,就觉得小叔在我们的生活中如果说是一棵白杨树吧!也是一棵挺拔的钻天杨,在干旱的西部茁壮成长,顶天立地,与苦难的环境奋争。异于那些小草,长于那些芨芨草,是西部的汉子。一个西部男人的故事。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来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原来你还在这里吗?”
风睡了,鸟睡了,连夜也睡,就在今夜此刻。
小叔,只能是心中的一块痛。
远去的小叔,留给我们的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诉求。
如今,去坟上祭奠时,我总是会多烧点纸,多敬几杯酒,多燃几枝烟,寄托哀思。那么,就让常青的沙草伴其一生吧!
作者简介:
赵武明,青年作家、评论家,纪录片撰稿人。在多家报刊杂志开设专栏。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万字,曾获国内外多项文学大奖及新闻奖,担任国内多项文学大赛评委。唯美散文作家代表。部分作品被选入各种文集,并被设计成中学生阅读试题。代表作有散文集《空山寂语》、《三生石上》、《有趣的灵魂终会相遇》等,评论集《文学的向度》、《向左向右》,影视《千年一信》、《大河之上》、《风从祁连起》等,参与创作《决胜兰州战役》纪录片。现为兰州晚报首席编辑、副刊主编。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投稿邮箱:
xingshiyuekan@163.com
投稿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拒绝一稿多投,所有原创作品都将受到原创保护。
《品诗》公众号:readpoems520
所有的来稿,我们都会认真审阅,入选作品会择优在《品诗》公众号上发表,并有机会入选《芙蓉国文汇》一书。没有选中的稿件,我们也会及时回复,不要气馁,欢迎再次投稿。
征稿要求:
题材和体裁不限,一切以作品说话,发掘新人,鼓励创新。请投稿之前仔细核对错字和标点符号,否则一概不予入选。
投稿格式:
邮件标题: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姓名+作品名。邮件内附上作品、姓名、电话、通讯地址、邮箱、100字以内的个人简介。
诗歌5首以内,总行150以内,组诗100行以内(旧体诗词5首以内)。
散文2篇以内
微小说3000字以内
可以任投一种体裁或多种
奖项评定:
小说、散文、诗歌奖分设一、二、三等奖,优秀奖若干名,另设人气奖1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