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母
文/刘四清
假期回家探亲,窗外春雨蒙蒙,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静静端详着玻璃板里的祖母照片愣神。不知何时,姐姐立在身后,“这是奶奶唯一的一张照片。”姐姐轻声地提醒了一句。这是祖母存世的唯一念物了。
照片是两寸的半身像,是祖母七十多岁时,姐姐特意领着去照的。照片的神态不贵气也不洋气,但眼神特有定力,面貌温和而慈祥。
若干年后,私下担心照片遗失,我把祖母唯一的这张照片带在自己身边。又若干年后,我把祖母的照片送去照像馆放大了一张。照像馆大叔接过原版照片,愣愣地看着我,没敢言语,“我祖母”。他仍然很不解地迟疑着。
祖母离世的时候,我正在城内读书,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开始那些年,常常半夜梦着祖母而泪醒。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是能够把自己的天寿转让十年给祖母,能让我祖孙俩再多相伴十年该多好呀。每次想起祖母,同样的念头总萦绕不去。
从四五岁记事开始,就和祖母窝一个被笼,一床单薄窄小的旧棉絮,盖着我和祖母。每次夜半醒来,只见棉絮裹着我,而祖母早已半身在外。清晨,睁开眼睛,祖母佝偻着矮小的身子,一拐一拐地挪动着三寸金莲,在厨房里忙上忙下,为十四口人的大家庭准备早餐,这是我记忆中祖母每天忙碌的开始。
偶尔午后空闲时,祖母有时也会坐在门前屋檐下,扯下暖暖的阳光,慢慢地一层一层松开脚上的长布条,露出她的三寸金莲,四个脚指白白净净,扭曲着折向脚底,早已变形,指甲也是深陷其中。祖母轻轻地搓揉着受压红肿的脚指,我好奇地伸手试着去扳直脚指,祖母乐呵呵地笑着让我尝试。一双清朝的三寸金莲,跨过民国,走进中华,竟然历经朝起朝亡,又慢慢悠悠伴着我们走向未来。
祖母性情温和,寡言少语,勤勤劳劳,默默持家,淳厚待人,厚德远播。大集体那会,因我们家地处集体的中心位置,远道的村民出工时,常常中午不便回家,他们总是习惯把带着的中餐饭盒,临时托付给祖母保管,每每此时,祖母都会在中餐时特地为他们准备一两个家常热菜,无偿供他们分享。外地路过不认识的客人,远程中来借歇一会,喝一杯凉茶,如果遇上午餐时间,祖母会不言不语地自行给他们安排一顿简单的免费午餐,只是为了不让客人饿着肚子行路。伯父将自家产的芝麻、黄粒子等土特产,送去邻村的人家交换大米,祖母从不讲价说数,有些人家参照着少给了一两斤大米时,大伯私下总要抱怨几句,祖母会说:少一点就少一点吧,只要不折病捞灾就好,别再计较就是。于是,祖母的口碑在周边村落里慢慢地传播开来。
祖母一生操劳的重心,就是我们八个小孙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条件极度匮乏,如何解决好一家人的温饱是每个家庭最大的难题,饥饿成为那个时期最深的记忆。春节期间,晚辈们来看望孝敬祖母,最多也就是一两盒最简单粗糙的饼干或方片糕。祖母自己从不舍得品尝半片,总是会把这些年节礼品储存在床头的米缸里,等孩子们饥饿难耐时,隔三差五取出来,半块一片地分割好,然后分发每个孩子一份。在粗食杂粮充饥为主的年月,常常一星期只有两三顿能够见到白米饭,也成为孩子和大人们特别盼望的日子。印象极深的是,祖母常常会在开饭后,把自己的那份小半碗米饭留下来,私下搁在碗柜的里层,等到傍晚时分饥饿难耐时,偷偷让我享用,而自己仅找些杂食充饥挡饿。
我进城入学那年,开学前去看望祖母,她把自己一生累积起来的压箱钱,悉数找出来,私下偷偷全塞给我。虽然角角分分累加起来仅仅只有两元左右,但对我和祖母而言依然都是人生的巨额财富了,是无法作为普通金钱货币去消费和流通的,于是,我把这作为祖母的圣爱一直储存着。
记得入城读书的首个假期,我特地跑去城内商品市场,把自己每月从伙食费里节省下来的一丁点积存,挑选了几种祖母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尝过的新鲜水果,带回去让祖母品尝。有次节假回家,交通车到站已是傍晚时分,半道上遇到堂伯,他告诉我说,祖母近期生病了。听到消息,内心急切起来,竟然没有赶回家对父母招呼一声,便直接折转连夜急奔八九里山路去看望祖母。当夜深时分,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祖母面前时,祖母惊讶得无法言语,泪眼满眶。
因父亲在外地工作,为了方便照顾家庭,父亲在工作所在地购置了三间老房。在我八九岁时,父母迁居,乔迁那天,我死活不愿意离开祖母,拼命抱着门柱,任凭母亲怎么死拉硬拽都不放手,弄得一家人没有一点办法,最后只好妥协,让我一人留在祖母身边,父母则带着姐姐和弟弟迁住新居。半年后,祖母利用假期把我送到父母身边,并陪伴我一些日子,让我渐渐习惯后,才悄悄回去。
祖父与祖母的性格截然相反,祖父疾恶如仇、性格暴躁,对看不惯的人或事,不管是否足理,总是毫不留情,当面痛责,让不少人即恨又怕。但祖母总是以自己的包容、礼让和善良,私下找机会向别人赔罪,不断去修复缓和祖父的粗口恶言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别人也总是被祖母的真诚歉意所感动,而渐渐化解了内心的积怨和不悦。
祖母七十多岁时,非常惦念自己仍唯一在世的同胞小妹,父亲也曾几次去看望。有一年,父亲依祖母的切切心愿,要亲自去看望小妹。因相距十几公里,又不通交通公车,父亲联系便车接送祖母。祖母平生第一次乘坐车辆,晕车反应极为强烈,行程大半,实在无法承受车辆颠簸之翻肠倒胃,最后只好弃车步行。回程时,祖母只得又步行着回来,一双三寸金莲,一步一步在十几公里路途上寸量挪动,从早晨走到天晚,这是祖母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亲情远行。
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有忙不完的家务活。从早到晚,祖母基本没有清闲的休息时间。每次祖母缝缝补补做针线活时,我就会安静地陪伴在身边,或是我静静看书学习时,祖母也习惯陪伴在身边。祖孙俩默默地相守,默默地一起温馨着时光,也默默地培育出人世间爱的动人心弦。
祖母一生未曾离开过家乡,从娘家到自己的小家,从父母身边到公婆身边,从父母的娇惯宠爱中,到娇惯宠爱自己的儿女子孙,她的一生就在爱与被爱中那么圆满地完成了。对于祖母,外面的世界永远是不可知的、无法知的和无须知的,家和家人就是她的全部精神世界了,被父母宠爱过和宠爱着自己的子女就是她的全部心血。她的思维没有走出过家的天地,也不曾期待过子女走出更大的世界里。她只是把自己天然爱的基因,转化为自己善良、勤劳和朴实的品格,然后让这种品德深藏在自己的基因内,再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当某一天,她的基因分子通过自己的子孙携带着进入某个世界级学府,或某个海洋外的世界,结晶为一些知识,为人类而造福的时候,都是她不可想像的传奇了。
很久没有翻看祖母的照片了,但一想起祖母,她的音容笑貌总是非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温馨的神采是人世间爱的全部内含,她从容的性格是人世间爱的所有定义,她慈祥的微笑是人世间爱的全部注释。
作者简介:
刘四清,笔名:心海平天,现住池州市,业余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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